黑暗像粘稠的原油灌入鼻腔。紅影在夢中蜷縮成胎兒般的姿勢,后背緊貼著實驗室冰涼的瓷磚墻。她的手臂內側布滿青紫色的針孔,有些已經結痂,有些還滲著淡黃色的組織液。耳邊傳來皮鞋敲擊地板的聲響,不緊不慢,像死神在數著心跳。
“今天感覺怎么樣,蘇檸?“
K的聲音永遠那么溫和,仿佛在詢問天氣。紅影在夢中顫抖,看著那雙锃亮的皮鞋停在自己面前。她不用抬頭也知道,此刻K一定戴著那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含著虛假的關切。
“這次是能讓你忘記疼痛的藥。“一根冰涼的針管貼上她的手臂,針尖閃著冷光。夢中的紅影突然看清了標簽上那行小字:NT-9神經調節劑。她拼命向后縮,卻撞上了墻壁。
針頭刺入皮膚的瞬間,現實中的紅影猛地從床上彈起。她的喉嚨里擠出一聲嘶啞的尖叫,手指痙攣地抓撓著手臂——那里明明沒有針孔,卻火辣辣地疼了五年。
床頭柜上的藥瓶被掃到地上,白色藥片滾落一地。紅影跌跌撞撞地沖進浴室,擰開水龍頭將整張臉埋進冷水。當她抬頭時,鏡中的女人令她陌生:蒼白的皮膚上粘著濕發,眼下是常年失眠沉淀的青黑,右眼角那顆淚痣像一滴凝固的血。
最可怕的是眼睛。上官心語的眼睛總是明亮的,帶著學術狂人特有的熱忱;而鏡中這雙眼睛——雖然有著同樣的形狀和顏色——卻像兩口干涸的井,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在井底閃爍。
紅影抓起洗手臺上的剃須刀片,這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每當夢境太過真實,她就需要在身上制造新的疼痛來確認現實。刀片在大腿內側劃出一道細線,血珠滲出時,她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你不是蘇檸。“她對鏡中的倒影說,“蘇檸已經死了。“
窗外,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穿透窗簾。紅影機械地吞下兩片止疼藥,走到衣柜前。她今天有重要的任務——林寒生已經發現了那份偽造的出生記錄,是時候推他一把了。
她選了件暗紅色的高領毛衣,和五年前初遇時穿的那件幾乎一樣。化妝時,她刻意加重了眼下的陰影,讓臉色看起來更加憔悴。最后一步是往耳后抹了一點茉莉香水——林寒生最喜歡這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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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陽光穿過“長日將盡“咖啡館的彩繪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紅影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擺著一杯已經冷掉的愛爾蘭咖啡。她知道林寒生每周三中午都會來這里,點一份金槍魚三明治和黑咖啡,坐在靠窗的第三個位置——那是他們第一次約會時坐的地方。
門鈴清脆地響起。紅影的脊背瞬間繃直,但她沒有回頭,而是故意用左手拿起咖啡杯——這個角度能讓進門的人看清她手腕內側的傷疤。
“蘇檸?“
林寒生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紅影緩緩轉身,露出一個練習過無數次的虛弱微笑。她注意到他的襯衫領口有咖啡漬,眼睛布滿血絲,顯然一夜未眠。
“真巧。“她輕聲說,聲音刻意放得柔軟,“你也來...“
話未說完,紅影突然按住太陽穴,身體向前栽去。林寒生一個箭步沖上來接住她,熟悉的古龍水氣味撲面而來。她順勢將臉埋在他頸窩處,嘴唇不經意擦過他的動脈。
“你還好嗎?“林寒生扶她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她手腕上的疤痕——那是五年前她聲稱“切水果不小心“留下的。
紅影虛弱地搖搖頭:“最近總是頭暈...醫生說可能是后遺癥。“她故意含糊其辭,看著林寒生的眼中閃過疑惑和心疼。當他俯身去撿掉落的餐巾紙時,她的手指靈巧地滑進他西裝內袋,將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竊聽器粘在了內襯上。
“我送你回家。“林寒生握住她冰涼的手。
紅影搖搖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查到什么了對嗎?關于上官家...“她故意留下話尾,觀察著他的反應。
林寒生的瞳孔驟然收縮。這正是她想要的反應——說明他已經看到了那份偽造的醫療檔案。
“你為什么這么問?“他的聲音變得警惕。
紅影垂下眼睛,長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因為我見過另一個'上官心語'。“她慢慢抬頭,讓林寒生看清自己眼中刻意的痛苦,“在慕尼黑...一個實驗室里。“
這句話像炸彈般在林寒生臉上炸開。紅影暗自滿意地看著他血色盡失的嘴唇,和突然收緊的手指。她知道葉辰肯定已經聯系過他,而自己拋出的這個細節,將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知道多少?“林寒生壓低聲音問。
紅影沒有立即回答。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讓沉默發酵。咖啡館的背景音樂正好放到《昨日重現》,多么應景的諷刺。當她再次開口時,聲音輕得像羽毛:
“足夠讓我明白,為什么五年前我不得不消失。“
她起身離開時,故意將圍巾落在座位上——那條墨綠色的羊絨圍巾,是林寒生送她的第一個生日禮物。走出咖啡館,紅影拐進隔壁的巷子,從包里掏出監聽耳機。耳機里傳來林寒生急促的呼吸聲,然后是手機撥號音。
“葉辰,“他的聲音因震驚而扭曲,“我剛剛見到蘇檸了...她說她在慕尼黑見過另一個上官心語。“
紅影微笑著摘下耳機。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她掏出手機,給一個沒有保存的號碼發了條短信:“魚已咬鉤。“
收信人顯示“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