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慕尼黑貧民區斑駁的墻皮蜿蜒而下，在骯臟的巷道上匯成渾濁的小溪。葉辰踩著積水，數著門牌號，心跳隨著腳步越來越快。周予揚給的坐標指向這棟墻皮剝落的老公寓，三樓最里側的房間——窗戶被木板釘死，門縫里透出一絲微弱的光。
葉辰的手懸在門前，突然猶豫了。半年來與假上官心語的相處，那些被刻意模仿的小動作、被精心設計的對話，讓“真實“這個概念變得模糊不清。如果這次又是一個陷阱？
指節叩擊木門的聲音在空蕩的走廊里格外刺耳。門內傳來玻璃器皿碰撞的輕響，然后是輕微的腳步聲——一輕一重，像是右腿受了傷。
門開了一條縫，一只布滿針眼的手握著手術刀抵在門框上。葉辰的視線順著那只手向上，看到消瘦的腕骨，看到病號服寬大的領口處突出的鎖骨，最后對上一雙他以為再也見不到的眼睛。
上官心語。
她比記憶中瘦了至少二十斤，長發剪成了齊耳的短發，右臉頰有一道尚未痊愈的傷疤。但那雙眼睛——即使深陷在青黑的眼眶里，即使盛滿了警惕和疲憊——依然明亮如初。
“心語...“葉辰的聲音哽在喉嚨里。
手術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上官心語的手懸在半空，指尖微微發抖。她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只是側身讓出一條路。
房間比想象中整潔，卻彌漫著濃重的藥水味。一張簡易的實驗臺上擺滿了試管和燒杯，墻角的小床上堆滿了醫學書籍。
“我查到了一些事。“葉辰輕聲說，“關于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
上官心語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她叫上官影，是你的雙胞胎姐姐。“葉辰取出那份檔案資料，“當年K從醫院偷走了她，這些年來一直在利用她...“
上官心語的手指緊緊攥住實驗臺邊緣，指節發白：“我就知道...那些夢境...“她的聲音顫抖著，“我總能夢見另一個自己在受苦...“
門突然被推開，周予揚帶著一身雨水和寒氣走了進來。他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面包、藥品和——葉辰瞇起眼睛——一盒熱牛奶。
“老規矩，加蜂蜜。“周予揚將牛奶遞給上官心語，動作熟練得像是重復過千百次。
上官心語接過牛奶時，手指不經意擦過周予揚的手腕——那里戴著一串用電路板碎片做成的手鏈。這個細微的互動像刀子一樣扎進葉辰心里。
“你們...“葉辰的聲音有些發緊。
周予揚挑了挑眉：“她需要人照顧。“
就在這時，窗戶突然傳來一聲輕響。三人同時轉頭，只見窗外的防火梯上站著一個紅色的身影——紅影。她的臉色慘白如紙，腹部纏著的繃帶滲著血，但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明。
“妹妹，快離開，“她的聲音透過玻璃傳來，輕得幾乎聽不見，“他騙了我們所有人...“
說完這句話，她的身影就像幽靈般消失在雨幕中。上官心語沖到窗前，卻只看到一滴鮮血掛在生銹的鐵梯上，還有一個帶血的信封，里面是三張機票。
“姐姐...“上官心語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撫過窗框上的血漬，“她終于想起來了...“
葉辰和周予揚對視一眼，兩人同時摸向腰間的武器。窗外，雨越下越大，遠處的警笛聲若隱若現。這場持續了二十年的噩夢，終于到了該醒來的時刻。
慕尼黑郊外的廢棄工業區籠罩在暴雨中，林寒生踩著泥濘的小路，每走一步都讓腹部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三天前紅影那一刀留下的傷口還在滲血，但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手機上周予揚發來的定位顯示，K的人已經包圍了這片區域。
“你瘋了？“葉辰在電話里吼道，“你現在過去就是送死！“
林寒生掛斷電話，將手機扔進路邊的水溝。遠處傳來零星的槍聲，在雨幕中顯得沉悶而遙遠。他摸了摸腰間的手槍——只剩最后兩發子彈。
轉過最后一個街角，眼前的景象讓他的血液瞬間凝固：五輛黑色越野車圍成一圈，十幾個黑衣人正在往中央那棟破敗的廠房里搬運設備。而廠房二樓的窗口，一個紅色的身影正與兩名持槍男子纏斗。
“影！“
林寒生的呼喊被雷聲吞沒。他眼睜睜看著紅影被一記槍托擊中后腦，軟綿綿地倒了下去。黑衣人們像拖拽貨物般將她拖向廠房深處。
雨水順著林寒生的下巴滴落，混合著汗水與血水。他深吸一口氣，從側面的排水管攀上廠房二樓。生銹的金屬邊緣割破了他的手掌，但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二樓的走廊昏暗潮濕，彌漫著血腥味和某種藥物的刺鼻氣味。林寒生貼著墻前進，聽到盡頭房間傳來紅影虛弱的咒罵聲和男人的獰笑。
“......最后給你一次機會，“一個沙啞的男聲說道，“記憶轉嫁程序已經準備好了，要么配合我們控制上官心語，要么......“
“去死吧。“紅影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充滿狠厲。
接著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聲。林寒生再也忍不住，一腳踹開房門，舉槍射擊。第一個黑衣人應聲倒地，但第二發子彈只擦傷了另一個人的肩膀。手槍發出空膛的咔嗒聲——沒子彈了。
“寒生？“紅影被綁在椅子上，半邊臉腫得老高，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你怎么......“
黑衣人冷笑著舉起槍：“正好一起解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廠房外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整棟建筑劇烈搖晃，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塵。黑衣人一個踉蹌，林寒生趁機撲上去，兩人扭打在一起。
“影！快走！“林寒生死死抱住黑衣人的腰，朝紅影大喊。
紅影掙扎著解開繩索，卻沒有逃跑，而是抄起地上的鋼管狠狠砸向黑衣人的后腦。那人悶哼一聲，癱軟在地。
“傻子......“紅影喘著粗氣，伸手拉起林寒生，“我不用你救......“
又是一陣爆炸，這次更近。整面墻被沖擊波震塌，露出外面沖天的火光。林寒生抓住紅影的手：“是葉辰他們！快走！“
兩人跌跌撞撞地沖下樓梯，卻被濃煙逼退。火勢迅速蔓延，吞噬了唯一的出口。紅影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她的肺部本就因長期藥物實驗而受損。
“這邊！“林寒生發現一扇通風窗，但位置太高。他蹲下身，“踩著我上去！“
紅影搖頭，眼中閃爍著倔強的光芒：“一起......“
天花板開始坍塌，燃燒的碎片如雨點般墜落。林寒生不由分說地將紅影托起，用力推向窗口。她的手指剛夠到窗沿，身后就傳來一聲巨響——一根燃燒的橫梁砸在了林寒生背上。
“寒生！“
紅影的尖叫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林寒生跪倒在地，視野被濃煙和血色模糊。他感到一雙手拼命拉扯著自己，然后是清涼的雨水打在臉上——他們摔在了廠房外的泥地上。
紅影拖著他遠離火場，直到兩人都精疲力竭地倒在一條排水溝旁。她的紅風衣已經被燒焦了大半，露出下面遍布針孔的手臂。
“為什么......“紅影的聲音顫抖著，“為什么要來？我刺傷了你......“
林寒生艱難地抬起手，擦去她臉上的血跡和雨水：“因為......“每說一個字都讓他的肺部灼痛不已，“因為五年前......在咖啡館......你說過......“
“我說過什么？“紅影的眼淚終于落下。
“你說......“林寒生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愛爾蘭咖啡......要加雙份威士忌......才夠味......“
紅影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細節——真正的蘇檸才會知道的細節——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記憶最深處的鎖。她突然抱住林寒生，哭得像個迷路多年的孩子：“那天是我故意把咖啡灑在手上......就為了引起你的注意......“
葉辰從另一側出現，看了一眼林寒生，“怎么樣，還能走嗎？”
“你們帶紅影走，我……”
“不，要走我們一起走。”紅影緊緊抱著林寒生不放，
“你們兩個夠了，這會就不要撒狗糧了。”
葉辰背起林寒生，上官心語上前握住紅影的手，“姐姐，我們回家。”
就在這時，廠房大門被撞開，很多黑衣人涌入，K帶著面具走在最中間，
“想走，也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紅影猛地將上官心語推向葉辰：“走啊！“她的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告訴爸媽...對不起...“
K的手下已經包圍過來。紅影突然抄起地上的鐵棍，擋在眾人面前：“跑！“
葉辰背著林寒生，拖著不肯離開的上官心語往后門撤退。最后一瞥中，他看到紅影被三個黑衣人按倒在地，K彎腰捏起她的下巴說了什么，然后一針扎進她的脖頸。
“不——！“上官心語的尖叫淹沒在又一輪爆炸聲中。
身后，廠房在火光中坍塌，吞噬了所有未盡的言語與淚水。周予揚在接應點等他們，上官心語在葉辰懷里哭到脫力，手中還緊攥著從紅影身上扯下的半截紅絲帶——上面繡著一個小小的“影“字。
“她會沒事的。“林寒生聲音嘶啞，不知是在安慰心語還是自己，“K還需要她...作為籌碼...“
雨越下越大，沖刷著每個人臉上的血跡與淚痕。遠處警笛聲漸近，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戰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