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夢中醒來后,大禹便再也睡不著。今夜月色十分明亮,他干脆起身出門,信步走著,不知不覺間竟然來到了那天他與涂山嬌坐看晚霞的懸崖上。
大禹自嘲地笑笑,由著心意往上走去。本來只想在崖上坐到天明,給自己無疾而終的心動最后一次放縱,然而崖上竟還有一個人影!
等大禹就著月光看清楚是誰之后,轉身便想走,可是動靜已經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站住!”涂山嬌從家里逃了出來,但是,她一直以為“阿熊”是不喜歡她的。她有心想做最后的爭取,卻又徹底不知道該去何處尋他。所以,雖然是從家里逃了出來,然而涂山嬌卻有一種天大地大,竟然無處可去的感覺。她也只不過是信步走到了那天的懸崖,誰知居然就遇上了!
大禹不知道為什么依言站住了。
涂山嬌翩然跑至大禹身后,深吸一口氣,音調有一些壓抑的顫抖:“你轉過身來看著我?!?/p>
月色柔和,如夢似幻。眼前的人影也籠上了一層朦朧的薄紗,涂山嬌一時也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境。
大禹聽出來涂山嬌語音里的顫抖,身子微不可查的一僵,但還是狠心地背著身:“阿花姑娘,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吧?!?/p>
涂山嬌雙眼涌上了淚意,但她忍著沒有落下。眼見著大禹要走,涂山嬌放聲說道:“我要結婚了!”
大禹又頓住了,他也深呼吸一口,緩解著心臟的抽疼,一字一句地說:“那……恭喜阿花姑娘了……”
涂山嬌打斷他違心的話,仍是大聲喊到:“可我不想嫁他,我只想嫁你!”
大禹愣住。
涂山嬌頓了一頓,有些羞怯,但還是鼓起勇氣問道:“你只說,你愿不愿意娶我……”
大禹猛然回頭:“我!”
誰能拒絕得了自己心愛之人這么直白的心意呢?大禹看著月光下涂山嬌亮晶晶的雙眼,差點就昏了頭答應了下來。可是……
“我……不愿意?!贝笥韼缀跏且е勒f的這話,隨后就別過頭去。腳下卻像是生了根一樣,再也提不起要走的力氣。
涂山嬌看著大禹的神情,眼中剎那間就有光了。她迫近到大禹的身前,兩人呼吸可聞。她將頭探到大禹面前,帶著一絲猶疑:“你心里有我?”
大禹側過身子避開與涂山嬌對視,卻說不出一句否定的話。
涂山嬌又追到大禹身前,這次是篤定中帶著驚喜:“你心里有我!”
“那你娶我呀!我們涂山,只要兩心相悅就可以……”
大禹被逼得沒辦法,退后幾步,狠聲說道:“我不能!”
涂山嬌被吼得有些莫名。
大禹稍稍從迷離中掙脫出來一點,覺得語氣太重了,就又補了一句:“我的婚事,由不得我做主……”
涂山嬌覺得自己了然了,想到“阿熊”是一個隨侍的身份,心中驟然放松下來,甚至有些雀躍。她又迫近了一步,不乏誘惑地說:“只要你想,你就可以?!?/p>
兩個人快要緊緊相貼,大禹卻舍不得退后,只將身體后仰了些。他眼中滿是傷感,凝視著涂山嬌說:“這世道,從來不是只要想,便能做到的。”
涂山嬌又聯想到了他的身份,不禁更多了些憐愛。她問道:“你所有想做的的事難道都不能實現嗎?”
大禹被問到這個問題,忽然間想到了自己為了想要的前途而必須與涂山氏聯姻的事,一下子從朦朧的夢境中回到了現實。他正色說道:“阿花姑娘,娶你,確實是我想做的事,甚至從第一面見你,我就開始這樣想了。你等我說完??墒牵绻⒛?,我其他想做的事卻可能真的實現不了了。”
涂山嬌不解:“我并不會成為你的阻礙……”
“可娶你就會成為我的阻礙?!?/p>
“我不明白。同樣都是想做的事,你為什么厚此薄彼?”
“那是因為……”
“你今天可以因為想做的事放棄婚姻,明天就可以因為想做的事放棄別的。當放棄成為習慣,遇到阻礙只會逃避的時候,你又憑什么篤定你最初想做的事不會被你輕易放棄?”
“因為我……”
“當你每每在‘想要’面前退縮,每每做出不屬于自己的抉擇,最終這些抉擇堆積起來時,你還是你嗎?”
“我……”
“如果你不再是你,你最初的‘想要’又是誰的‘想’、誰的‘要’,又該落足在哪里呢?!”
大禹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他只知道他一定要干出一番成績,洗刷父親的恥辱、對得起堯帝的退讓,甚至于打定主意為了這樣的目標放棄所有必須要放棄的東西??墒牵鞍⒒ā闭f得對,無論走哪條路,路上總有阻礙。面對這些阻礙如果只會說放棄,只會走捷徑,最終失了斗志,失了自己,那時這個已經面目全非的自己,又哪里有臉去堂堂正正地說,自己對得起父親,對得起堯帝呢?
大禹內心正在天人交戰,兩種想法在腦海中瘋狂對抗,此時正是少見的六神無主。他完全沒發現,涂山嬌每說一句話便貼近一點,現在兩個人幾乎是面對面。
涂山嬌確認了大禹的心意。她們涂山本來就是兩心相悅便可在一起,在她她心里,她們兩個人就沒什么不能在一起的。此時見大禹不再說話,涂山嬌近距離看著大禹月色下如玉的面龐,再次心動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觸碰大禹的臉頰。大禹感受到靠近,下意識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兩個人卻不由得四目相對。
大禹看著近在咫尺的涂山嬌,感受著她如蘭的氣息,身體的每一處感官忽地都蘇醒了,此時他才意識到涂山嬌幾乎是貼到了他身上。熾熱又躁動的觸感,一如他熾熱又躁動的心。他的呼吸漸漸地粗重了,思緒既紛亂如麻,又一片空白,再不能思考。
涂山嬌絲毫沒有因為被抓住手腕而氣餒,她專注地看著大禹的每一絲反應,似乎在做最后的確認。此時的大禹全然沒有克制的余力,他所有的情意在臉頰,眼里,身體上都暴露無疑。
涂山嬌心底欣喜的漣漪越蕩越大,眼中竟也有了水波粼粼。她一時情動,閉上雙眼,踮腳吻住了那唇瓣。
大禹心頭一顫,所有的思慮和周遭的景物如潮水般退去,仿佛一片真空中只余一束月光,和月華下,他與懷中的“阿花”。
弓晚晚也心頭一顫,正想著這涂山的民風屬實狂野了些,下一秒就看見涂山嬌已經順勢推倒了大禹。
畫面外的三個人渾身僵硬。三生已經抬手捂住了弓晚晚的眼睛。
坐在沙發上的大禹沒想到三生石記錄得這么細,正想問三生石可不可以跳過這段,畫面就直接黑了。等再亮起的時候,兩個人已是穿好衣服躺在草叢中了。懸崖外,月亮將要落下,東方已經破曉。
畫面外的三個人同時松了口氣。弓晚晚端起水杯,戰術性喝了一口。
畫面中,涂山嬌枕在大禹胳膊上,鬢發散亂了些。她調皮地笑問著大禹:“現在想明白了嗎?還是不能娶我?”
大禹急忙坐起來,引得涂山嬌也跟著坐起來。大禹看著涂山嬌,鄭重地說:“娶!我……阿熊,一定會娶阿花姑娘為妻,并且此生只娶這一位妻子,終我一生,決不辜負阿花姑娘!”
大禹差點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卻想到必須得先與皋陶交割清楚,干干脆脆地再與“阿花”談他們兩人的婚事。而不該像現在這樣,自己還沒將后路斬絕,便草率地吐露自己的身份,不僅不能改變現狀,還徒增“阿花姑娘”的擔憂。
涂山嬌看著大禹如此鄭重,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她握住大禹的手說:“我逗你的……我知道你的心意?!?/p>
涂山嬌聽著“阿花姑娘”幾個字,便想告訴“阿熊自己的真實身份??捎窒胫?,最好先說服自己的父親,把艱難的路都踏平了再走到“阿熊”面前,這樣才不至于讓“阿熊”處在危險和焦慮之中。
可是父親是個不會被輕易說服的,涂山嬌心中盤算幾圈,拉著大禹的手面向懸崖跪坐下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大禹說:“我們拜天地吧!拜了天地,就是真正的夫妻了?!?/p>
大禹震了震,覺得有些草率了,便答到:“會不會委屈你了?”
涂山嬌此時分外放松,恢復了平常的模樣。只見她灑脫地一揮手,指著東方說:“你看,那是太陽,”又指著西方說,“你看,那是月亮,”然后遙遙拂過懸崖四圍俯首的山巒說:“你看,這是天地山川。”接著涂山嬌側頭看向大禹,笑意盈盈地說:“我們的婚禮,天地日月、山川草木都是賓客,又怎么會委屈?!”
大禹看著涂山嬌,忽然覺得她的眼中倒映著山河壯闊。他想起了自己涉過的水,跋過的山,不由得胸襟大開,山風滌蕩,洗出了一個坦蕩新天。大禹豪情頓生,哈哈大笑起來:“對,你說得對!這樣的婚禮,怎么會委屈呢!”
兩人心意相通,對視一笑。認認真真拜了東方,又拜了西方,最后夫妻對拜。禮成之時,兩位新人相扶而起,都看到了眼眸中彼此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