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大禹摟著涂山嬌,輕聲說:“阿嬌,我們再辦一次婚禮吧?”
涂山嬌原本枕在他的手臂上,聽了這話有些詫異,蹭了蹭頭,“為什么?”
“我原本打算一回國都就再辦一次婚禮的,只是突然出征,耽擱了這兩年。這本是我應該做的?!?/p>
涂山嬌沒有聽到她想要的回答,撐起身子,問道:“你沒有什么其他想說的嗎?”
大禹見涂山嬌忽然起身,怕她著涼,趕緊起身將被子圍著她裹了一圈。他的眼神一直追隨著涂山嬌,溫柔地回答道:“說什么?”
“你不怪我?你的多年辛苦經營……”
“阿嬌,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會讓你被欺負的。我只恨當時我不在場……”
“如果你在場會怎么樣?”涂山嬌笑得眼睛亮晶晶的,有些調笑般地問道。
大禹看出了涂山嬌心情轉得輕松,也笑了,比劃著拳頭說到:“那自然是讓那個混賬嘗嘗辱人妻子的下場!”
大禹的請帖發往了各大世家,像是在向全天下宣告他的妻子。與軒轅家交好的人,對此恨鐵不成鋼;有些過節的人,自然是樂得他如此昏聵。但不管人心如何,婚宴當天,各大世家悉數到場,依然是熱鬧非凡。當然這些是后話。
決定辦婚禮之后,大禹府上忙碌起來,每日里進進出出,排場盛大,從內到外一團喜氣,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隆重。這般強硬的回護像一把火一樣徹底點燃了涂山嬌引起的輿論。從朝野到民間議論紛紛。涂山嬌當然一切都不知情,她被大禹勸說了在家里安心待嫁。
與此同時,舜帝也似是回應了關于他弟弟象的行為。自然是為子當孝,為兄當友的說法,縱然象對他做過許多錯事,但他依然是象的兄長,自然是要看顧他的。
自此,涂山嬌和象這兩個人的事件中看似不是當事人的當事人都做出了回應,好像事情該結束了,但其實才剛剛開始。輿論開始發酵。
當然這一切,涂山嬌都是不知道的。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想到之前和一個小妹妹約好等她十三歲生日再聚,而這天剛好是她的生日,涂山嬌便興致沖沖出了門。
大禹從衙署回家,發現涂山嬌不在家中,心里登時一緊,連官服也來不及換便轉身去尋。
等他找到涂山嬌的時候,她就站在大街正中,雙眼看著周圍,但卻寫滿了疑惑。
街上的人來來往往,但都避開她身邊五步。不時有人指指點點,還伴隨著無休無止的竊竊私語,聲音不大,卻如影隨形,讓人大腦發昏。
涂山嬌站在街上,卻也似站在無人之境,無依無靠,好像不屬于這個世界。
她輕笑一聲,不知道在笑他人,還是在笑自己。忽然間,身前移來一抹陰影,她疑惑地抬頭一看,大禹正沖她一笑,隱去了眼中的擔憂。溫厚的大手已經牽住她的手,強勢地十指緊扣;另一只手接過了她沒有送出去的禮物。他站在她身邊,好似為她隔出了一片天地。
“我們回家。”大禹溫柔地說到。說罷牽起她的手往家去。
涂山嬌沒有說話,她沉默地跟著他。
大禹的出現讓旁邊的議論聲更大了。
“看來是真的,禹公子真被這涂山狐貍迷了眼。”
“那可不嗎?禹公子多謹慎守禮的一個人,今天在大街上竟然牽著那妖女的手,嘖,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p>
“什么英雄,還不是好色無恥!也不知這涂山狐貍有什么銷魂手段,讓軒轅禹這等人物都不能自拔。聽說他們還是不顧風俗差點私奔,哎呀,真是難舍難分吶……”
涂山嬌聽著周圍的話,一直觀察著大禹。大禹的步伐依然穩健,表情依然從容,只是越握越緊的手泄露了他的一點情緒。
回到府中,涂山嬌看著滿眼的紅綢,遍地的喜色,一切平靜得好像剛剛發生的所有都只是一場夢,她忽然覺得諷刺。她松開大禹的手,獨自一人往府內走去。
大禹本欲追去,被拉住處理政事,直忙到月亮東升,才在房頂上找到涂山嬌。
大禹拿著一只燒雞,越上房頂。
“吃了嗎?”涂山嬌聽見頭頂傳來聲音,接著一只燒雞就遞到了眼前,大禹一臉憨笑地看著她。
涂山嬌搖搖頭。
大禹坐到她身邊。
“在生氣?”
“不是。只是覺得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不理解,為什么舜帝維護曾殺過他的弟弟,就是德行優越,不愧為天下共主;而你維護了真心相愛的妻子,卻是好色喪德,辱沒門楣呢?”涂山嬌轉頭平靜地看著大禹,眼神里卻是壓抑已久波濤洶涌。
大禹微垂下頭,“世間事就是如此,不必在意?!?/p>
“可你明明是在意的,不是嗎?”
大禹沉默。
“你明明在意,卻為什么裝作不在意;明明不平,又為什么裝作看透世情呢!”涂山嬌直直地看著大禹,不想放過他的任何一絲表情。
“是!我是在意,我是不平,可是又能怎樣呢?世道的規則如此,我又能改變什么!”大禹猛地抬頭回應涂山嬌的目光。四目相對間,過往二十多年的經歷一霎那涌上心頭。
大禹又垂下頭,壓下眼中情緒。小心地問道:“你在生我的氣嗎?”
忽然一雙微涼的手撫上他的臉頰,輕柔地將他垂下的頭抬起來,讓他能看見她的眼睛。
“我心疼你?!?/p>
大禹耳中聽見,眼中看見的,都是這句話。
剛剛被壓下的情緒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激蕩的心緒難以平復。他的眼神澎湃如浪,對視良久,忽地一把把涂山嬌拉入懷中。
月下,屋頂,兩人互相感受著對方的溫度,互相倚靠。
半晌,大禹的心跳慢慢歸于平靜,涂山嬌的聲音適時地傳來:“我想聽聽,你的過去。”
月上中天,兩個人肩并著肩坐在屋頂上,絮絮私語。
“過去二十年,就是這樣了。父親的死,堯爺爺的退位教會我太多——很多時候,一個人或一件事本身的對錯并不能代表整體上的對錯。天道有法則,人世也有它的規則。它保護著人,同時也傷害著人?!?/p>
“發生在自己身上時,自己憤怒于旁人的指責;過去未來在指責旁人時,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做了這個‘旁人’呢?”
“人活著,永遠不是自己活著,是活在部族里,活在天下間,活在別人的一言一行當中。我改變不了,能做的,只是順應?!?/p>
大禹平靜地說完,說的時候眼睛好似看著天上的月亮,沉湎在過去。
“其實可以?!蓖可綃奢p輕說到。
“可以什么?”大禹從回憶中醒來,轉頭看向涂山嬌。
涂山嬌直起身子,很鄭重地看著大禹,一字一句地說:“可以只為自己活著,可以不活在別人的一言一行當中?!?/p>
大禹好似回到了他們懸崖定情的那個月夜,心動一剎那,但終究壓下了那份誘惑。
他笑了,眼底卻是苦澀。
“我需要。阿嬌,我需要。阿禹或許可以自己活著,軒轅禹不行。他有他必須要做的事,他需要力量,他一定要深入到人群中,再從人群中走出來,走到天下共主的位置!”大禹的眼神起初是苦澀,但說到“必須要做的事”,卻忽然綻放出華彩,連明月也不能奪去這光芒。
涂山嬌定定地看著這雙眼睛,又松下了身子,窩進大禹的懷中,不說話了。
大禹摟住涂山嬌,輕聲問道:“怎么不說話了,想什么呢?”
涂山嬌眼里閃過一絲笑意:“我在想,你娶我,是為了我父親,還是為了我?”
大禹背后“嗖”地一涼,趕忙坐直身體,拉開涂山嬌讓他能看見自己,一手扶著涂山嬌,一手起誓:“當然是你!我本來確實是奔著與涂山氏聯姻去的,但遇見你之后我想娶的只有你。我若說謊,就讓我……”
大禹的嘴被輕輕捂住,大禹看著涂山嬌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深,最后竟然止不住大笑了起來,笑得身形亂晃,差點從屋頂上掉下去。
大禹哪還能不明白這是在逗他,也咧開嘴笑了,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呀——總是逗我?!?/p>
涂山嬌笑夠了,往大禹肩上一靠。大禹自然地摟住。幾乎是在她耳邊說到:“阿嬌,你是我唯一的私心?!?/p>
涂山嬌心底一震,眼里有熱意一閃而過。她深吸一口氣,穩住顫抖的聲帶,用輕快的語調說到:“燒雞呢?你帶這個過來不就是給狐貍吃的嗎?”
“這么快承認自己是狐貍了?不在意了?”大禹從背后拿出燒雞。
“我本來也不在意。”涂山嬌一把搶過,餓狐撲食般大咬一口。
大禹左搖右晃了一會,終究是用手肘戳戳她的臂膀,“你給我跳一支舞怎么樣?”
“干什么?”涂山嬌嘴里包著雞,含混不清地問道。
“聽說你跟別人一起跳了那么多舞了,還沒給我跳過呢,給我跳一支唄。”
涂山嬌抱著燒雞從屋頂一躍而下,風中還傳來她的笑聲:“才不呢,你說跳就跳啊,那我多沒面子?”
大禹追著下去:“誒別跑啊,你這雞還是我帶的呢,你不報答我一下?。俊?/p>
府中傳來他們倆的笑鬧聲。
后來,悄悄八卦的仆從們從阿熊的口中得知,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公子有這般輕松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