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自從嫁給我,從來沒有為我分擔,也沒有承擔起妻子的責任……”大禹緩緩說道。
“這,不能這么說吧,你都沒怎么跟她相處,怎么能說她沒有盡到妻子的責任啊?”弓晚晚覺得這話特別刺耳。
大禹無奈地笑了一下,說到:“我說的責任并不只是對我。而是她沒有承擔起與其他世家內眷交游的責任。當時社會,丈夫與妻子都需要為家庭付出,并且彼此不可替代。這是世家的臉面,是情感維系的橋梁,也是消息渠道。這些事情阿嬌從來沒有做到過。”
“我知道她不喜歡這些,我也從來沒有要求過她,但是——我真的很累……”
這話弓晚晚可不愛聽,這個抱不平她一定要打:“不是有這樣一句話嗎,你只能按照結婚前她已經表現出的品質要求她,而不應該用她本沒有表現出的品質來責備她……”
“我并沒有責備她……”
“可是你心里有。”弓晚晚說到。“而且隨著時間的累積,你的不滿會越來越多,直至徹底吞噬你的愛意。”
大禹又是長久的沉默。
三生碰了碰弓晚晚的胳膊,尬笑著打圓場:“后面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咱們還是看完事情的全貌再來討論解決辦法如何?”
畫面又徐徐展開。
嵩山的水患終于治好了,辛苦多年的工人們和高陽氏族的人們不分彼此,正在退去洪水的平原上載歌載舞,篝火盛大直通天幕,星星與月亮都不得不暫時避一避風頭。
大禹在歡騰的人群中悄悄離去,來到了一座高高山頭,腳下是笑鬧的人群,他只微笑著看了一眼,便抬頭深沉地望著紅透轉黑的天幕。他喝了一口酒,卻喝得咳嗽了幾聲,心道:阿嬌,又是五年了,你過得還好嗎?
阿嬌正在騎馬趕來的路上。
她到嵩山的那一天,高陽氏的族長正在大禹談話。
大禹說:“族長,我答應您的事已經做到了,我們當初的承諾,應該兌現了吧?”
高陽邑捋捋自己的胡子,看著大禹,滿眼都寫著欣賞。“這是自然。禹公子不必憂心,我前日已派出人手廣告天下,正是您禹公子以疏代堵的治水方略才化解了我高陽氏的洪水。高陽氏是顓頊大帝的嫡系子孫,顓頊大帝如果真有什么垂訓,沒有比我高陽氏更有發言權的部族了。您解救了高陽氏,自然會受到顓頊大帝的庇佑。放心吧,禹公子您治水的策略和能力,很快會傳遍大荒的!”
“如此,便多謝族長費心了。”
“禹公子客氣了。”高陽邑說完這句,頓了一頓,接著鄭重地說到:“禹公子身份高貴,一表人才,卻不安居國都享樂,這么多年不辭治水之辛苦,奔走大荒,解救各族與水火之中,如此大愛令老夫深感敬佩!”
“族長過譽了。”
高陽邑見大禹不接話,心中欣賞反而更上了一層。面上嘆了口氣,換了更輕松家常的語氣說到:“老夫有個不成器的女兒,我與老妻多年寵愛,慣壞了,揚言非當世英雄不嫁,以致年已十八卻未能出嫁……”
“禹公子這五年來在嵩山治水,經略手段連老夫也要道一聲‘佩服’。”
“……說來慚愧,我那女兒不知何時見了公子一面,從此便心生仰慕一發不可收拾,直說到非君不嫁!”
高陽邑停了停,看看大禹的臉色,發現并無意動,只得往下說到:“老夫實在不忍愛女如此癡戀,只能厚著臉皮來問公子之意……”
高陽邑說到這里話鋒一轉,站起身來抱拳誠懇說到:“如若公子能成全小女這份心意,我高陽氏愿效仿涂山氏舉族相托,與公子共謀大事!”
涂山嬌被阿熊引來門外,聽見的便是這句話。
阿熊尷尬又難受得漲紅了一張臉,夫人本來千里迢迢來找公子,這份情意多珍重啊!自己見到夫人都為公子感到驚喜,這才興沖沖想來找到公子——怎么被夫人聽見了這樣的事!這下夫人一定會傷心的……
“啊這個……夫人您……公子不會……”阿熊緊張地話都說不全了。
涂山嬌站在門口。五年,幾千里,此刻她與大禹只有一門之隔。然而她一言不發,轉身離去了。
“哎,夫人,夫人!……唉!”阿熊急得跺腳,但里面還有談話聲,他也不能進去,只能在門口急得團團轉。
涂山嬌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著,因為剛才是大禹的貼身侍從阿熊帶著她一路過來。高陽氏的人雖然不認識,卻也沒來打擾。
忽然她前方有一道嬌憨的聲音:“喂!你就是涂山氏?”
涂山嬌詫異地抬起頭,只見三五個侍女簇擁著一個小姑娘,盛氣凌人地站在她面前。
涂山嬌心里明白了幾分,雖然沒什么怨仇,但這姑娘的語氣她不喜歡。因此比較冷淡地回答到:“是,也不是。”
那小姑娘沒想到這樣一個回答,看了看左右侍女,侍女們一時也拿不準了。
小姑娘語氣不變,還是很沖地問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連自己是誰都不敢說嗎?!”
“我自然是涂山氏的人,卻不知道是不是姑娘要找的人?”
“我找涂山嬌!你是涂山嬌嗎?”
“這次沒錯了,我正是涂山嬌。”
那小姑娘仔細打量了一下涂山嬌,別扭地“哼”了一聲,嘟囔到“長得也不怎么樣嘛!”
涂山嬌看著這模樣,心道還是個孩子。又一想自己剛才竟想跟一個孩子計較,有些自嘲地笑一笑,便沒了心思,準備離開。
“哎,我話還沒說完,你哪也去不了!”那姑娘卻不依不饒。
“小姑娘,你來找我,卻不說你是誰,只攔著我的去路,這樣可不禮貌哦。”涂山嬌心情平靜下來,看樣子是必須得聊一聊了。
“我們小姐,是族長的唯一的女兒,高陽氏尊貴的大小姐!”旁邊的侍女一臉自豪地回答。
高陽月揚起了她驕傲的頭顱。
涂山嬌看得想笑,很久沒有這么鮮活的人出現在她身邊了。
她起了玩心,挑了挑眉,故意很平靜地說到:“哦,知道了。”說完就又想走。
“哎——你別走,我找你有話要說!”高陽月急忙伸出手攔住涂山嬌。
涂山嬌帶著笑意看著她:“那你倒是說呀,尊貴的大小姐——”
“你!”傻子也能聽出來涂山嬌語氣里的調侃,高陽月氣了一氣,想到自己要說的話,忍了下來。看了看周邊偶爾走動的仆從,她說到:“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跟我來!”
涂山嬌一想,反正也沒事干,就當打發時間了。一挑眉瀟灑地跟著去了。
這一路越走越偏,越走越偏,涂山嬌開玩笑地說:“大小姐,你不會是要殺人滅口吧?”
高陽月停下來,轉身面對涂山嬌說到:“殺人這么低俗的手段本小姐可不屑使。”
“嗯——有品位。”涂山嬌笑著捧了一句。她環顧了一下周圍,雜草叢生,人跡罕至,還有湖泊,雖然確實是一個殺人滅口的好地方。
高陽月每次都會被涂山嬌的陰陽氣到。但她很快也冷靜下來了。
“我知道你是禹哥哥的妻子。”
禹哥哥三個字聽得涂山嬌心里一抖。
“我要嫁給禹哥哥。”
涂山嬌笑容淺了幾分。
“但我無意與你為敵,我們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了。”
涂山嬌看了她一會兒,忽而又無奈地笑了:“你為什么覺得你可以嫁給軒轅禹?”
高陽月理所當然地說:“因為你嫁給禹哥哥了呀。我們高陽氏不比涂山氏弱,你能帶給禹哥哥的,我也可以,甚至更多。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因此排擠你的。”
涂山嬌又看了她一會兒,發現她的神情并沒有委屈或者其他不好的內容,好像是真心這么想。
涂山嬌有些疑惑地問道:“你能接受和另一個女人分享你的丈夫?”
高陽月咬咬牙,有些不甘心地說到:“本來不想。可是禹哥哥想得天下還離不開涂山氏的幫助,我也只能忍一忍了。”
涂山嬌輕笑一聲,“你還挺為他著想……”
“你別說風涼話!你就說你答不答應?!”
“這里面還有我什么事兒嗎?你不是來通知我的嗎?”涂山嬌反問一句。
“你!”高陽月被嗆得不輕。“要不是禹哥哥現在心里有你,我才不會來跟你商量呢!”
涂山嬌眼神波動了一下,說到:“你心還挺細……”最初還以為只是個不諳世事,只愛慕門當戶對這個神話便一頭扎進去的姑娘,沒想到竟然真的對軒轅禹用了心。
“你喜歡他什么?”涂山嬌收了調笑的表情,認真地問到。
高陽月罕見地紅了臉,指尖互相絞了絞衣袖,聲音一下子小了下來:“哪里都喜歡。他那么有風度,那么迷人,好像天塌下來都能頂住,世間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總之我就是喜歡他!”
涂山嬌又問到:“那他喜歡你什么?”
高陽月一下子懵了,從表情能看出來她大腦此時一片空白。
“啊?喜歡……我……什么?喜歡……喜歡……可是,我是高陽氏族長的女兒,我一定可以嫁給他!”
涂山嬌笑著搖搖頭,說到:“那這世上很多人都可以嫁給他?為什么一定是你呢?”
“我……我是高陽氏族長的女兒……”高陽月聲音又小了幾分。
“你叫什么名字?”
“小月……哦,我叫高陽月。”高陽月此時已經徹底暈了。
“好。高陽月,我現在問你,你覺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讓軒轅禹喜歡?”涂山嬌問道。見高陽月又要開口,搶先說道:“除了你是高陽氏族長的女兒。”耳朵都要聽起繭子了。當然這句話她沒說出來。
“這……”
“你有想過自己有什么優點,擅長什么,喜歡什么,這一生應該怎么度過嗎?”
描紅刺繡,品茶撫琴,這些當然都是擅長的,只是喜歡么,倒也談不上喜歡。這一生怎么度過,不就是嫁個人,然后做一位稱職的當家主母,然后生孩子,讓家族繁榮昌盛。仔細想想,幼時擅長的這些事情,好像只不過都是為了讓自己嫁得好一點。
所以這些問題高陽月當然可以回答,可是此刻看著涂山嬌的眼神,她忽然覺得這樣的回答是對這個問題的褻瀆。
涂山嬌看出她的遲疑,微微收回了一點逼人的目光。她忽然走神了一下,想到了軒轅禹的目光。或許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相同點吧——內心里都知道自己是誰,有篤定的事,才能有這樣明亮耀目的眼神。
涂山嬌收回跑遠的思路,溫和地說到:“高陽月,你還不夠了解自己。你還沒有成為自己,沒有找到想做的事。現在來談婚姻,太盲目了……”
高陽月本來是懵懵的,聽到話尾“來談婚姻,太盲目了”,一下就清醒了,甚至換上了鄙夷的神情。
涂山嬌看見了,她有些不解。
高陽月冷笑著說到:“說了這么多,不就是不想我嫁給禹哥哥嗎!涂山嬌,你就了解自己了?找到想做的事了?”
高陽月上下打量了一下涂山嬌,聲調更冷:“可你已經快三十歲了,還不是一事無成!”
“而你嫁給禹哥哥十多年了,禹哥哥在外面奔波勞苦十數年,你只安坐在府中享樂。不說幫他打理家族事務,便是一男半女也沒有生出來。涂山嬌,你根本不配做禹哥哥的妻子!”
涂山嬌本來聽到最初一兩句話,還想解釋一下自己不是這個意思。可是聽到后面,她忽然沒了說話的欲望。
沉默。
高陽月冷笑一聲:“怎么?無話可說了?被戳中心事了?”
涂山嬌深吸一口氣,說到:“我確實不知道該說什么。”
高陽月沒好氣地白她一眼,“那還是最初的問題,我嫁給禹哥哥之后,我們兩個井水不犯河水,你答不答應?”
涂山嬌一邊笑著,一邊緩緩搖頭:“無論我答不答應,你都不可能嫁給軒轅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