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在志愿者負責人的提議下,涂山嬌和大衛留在了志愿者中。
之后幾天大禹和涂山嬌都相安無事。但至于內心是怎么想的,或許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隨著戰線的向內推進,整個城市的一大半都淪陷了。曾經住在另外半城的居民不得不放棄自己熟悉的居所,來到有志愿者在的半城。運氣好的可以投奔親戚,但更多的人無家可歸。他們被志愿者組織在了一個廠房區當中。
盡管有志愿者在控制秩序,但隨著人越來越多,爭吵也是不可避免的。
涂山嬌和大衛并沒有放棄來到這里的初衷,他們還在堅持著想用舞蹈撫平人們內心的傷痛。
可是當涂山嬌在參與一些志愿活動的時候,當她看到大人們,因為失去生計而愁眉緊鎖;當她看到孩子們因為傷痛或者饑餓在夜晚當中哭喊的時候,她也不禁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她去跳舞的時候越來越少,參與志愿者活動中的時候越來越多。或許她仍然不愿意承認,但她已經用實際行動表達了她的想法——在這樣時候,還是一個面包,更能夠撫慰傷痛。
大衛并沒有反對涂山嬌的行為,但是也并沒有頻繁地加入志愿者的活動當中,涂山嬌常常找不見他的人影,見面的時候,只覺得他似乎有事瞞著自己。
涂山嬌也并不是少不經事的孩子了,她能夠察覺到大衛或許對她有不一樣的感情。但是她無論出于什么原因,都沒有辦法再去回應。因此不能常常見到大衛,她的內心是松了口氣的。
大禹也極少出現在她的眼前。但每當她感覺到心跳突然加速時,抬眼望去,總能在遠處找到匆忙移開的目光。
晚晚啊晚晚,你可真是用心良苦。涂山嬌也只能無奈地嘆氣。高禖神她雖然沒有當過一天,但技能伴隨著神位,她自然知道是“心有千千結”法術在生效。可恨她在境外并不能使用法術,否則早就為自己解除了,也不至于還與大禹有著這樣既親密至極又疏離至極的關系。
在這樣危險下的平靜當中,工廠里面突然因為一個流言有了一絲活力。流言的內容——是總有一個熊貓俠在夜晚出現,為孩子們帶來拙劣但有趣的表演,逗得孩子們暫時忘卻戰爭,帶著快樂進入夢鄉。
涂山嬌聽到這樣的流言,心里有一絲暖流流過。她猜是大衛注意到自己最近的自我懷疑,不想她難過下去而做出的努力。是啊,精神的快樂正該撫慰最純真的心靈。
涂山嬌幫忙綁完一個繃帶,忽然發現眼前多了一盒盒飯。
“先吃飯吧,你今天只吃了一頓。”大衛輕聲說到。
涂山嬌抬頭,不可避免地看見了他疲憊的面龐和黑眼圈。
熬夜表演節目,難為他能堅持這么久。涂山嬌心里想。
她接過盒飯,與大衛并肩坐下。
“沒休息好嗎?最近忙什么呢怎么沒看見你人?”涂山嬌裝作無異地問到。
大衛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閃躲地回答道:“沒忙什么。”
他的這一絲不自然,在涂山嬌這里更是佐證了他就是熊貓俠的猜測。
忽然大衛拉過涂山嬌的手腕,正聲說道:“嬌,明天,你等我到明天,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大衛很認真地看著涂山嬌,涂山嬌也很認真地看向他。她眉心一跳,莫名地覺得自己似乎猜到了大衛想要說什么。
大衛似乎也讀懂了她的眼神,沒有一絲避諱,反而更加堅定地回看過去。
涂山嬌的眼神移開了,她起身想走,卻沒成功,因為她的手腕還攥在大衛手里。
涂山嬌下意識再次看向大衛,不明白他是故意的還是忘了放手。卻看到了大衛眼里不加掩飾的濃烈感情。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福至心靈地扭頭過去,果然在遠方看到了另一雙灼灼的目光。
心更加痛了。
涂山嬌猛地捂住心口,眉頭皺地更緊。
大衛松開了手,他沒想到涂山嬌的反應這么強烈,他嚇了一跳。
“嬌,你沒事吧?!你怎么了?”大衛問這句話的時候,又害怕又委屈,都在想要不然取消明天的計劃。
涂山嬌強忍著心痛,硬撐著直起腰,勉強勾起一抹微笑,說到:“沒事,是我老毛病犯了。”
大衛正準備再說什么,卻看到一旁有人在給他打手勢。涂山嬌也看到了,她以為是到點該去給小朋友表演了。涂山嬌不欲戳穿,就順勢說到:“大衛,你去忙你的吧。”
大衛又觀察了一會兒涂山嬌,見她這時甚至眼里有了一絲笑意,身體也不像是真的有事,他以為涂山嬌猜到了,并且在鼓勵他明天的行為。
大衛剛才的忐忑冰釋了,他倍受鼓舞,挺起了胸膛大闊步離開了,他一定會給他的嬌一個難忘的回憶!
涂山嬌看著大衛離開,一絲眼神也不想給到另一個方向,她閉著眼硬是壓制下了心亂如麻,深呼吸之后,正準備去接著干自己的事,睜開眼發現大禹就站在她面前。
她不想說話,起身準備走,大禹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正是剛才大衛拉過的地方。
“跟我來!”大禹就說了這三個字,扯著她就走。用力之大好似要把剛才大衛拉過的皮磨掉。
大禹從來沒有這般失控,涂山嬌不用法術一時竟也掙脫不開。
他們漸漸離開了人群,來到了一處空曠的廢墟之中。
大禹終于停下來了,他回過頭與涂山嬌面對面站著,手依然沒有松開。
大禹就著月光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涂山嬌,涂山嬌再次感受到了他的心跳。跳得她都有些慌了,正要惱羞成怒不顧一切施法的時候,大禹說話了:“我愛你。”
“愛你愛得發狂。”
涂山嬌氣得只想笑。她再次掙脫,再次沒掙開。
大禹接著說:“你說我不能因為我愛你而強求,你說我不該這么自私。”
涂山嬌本來不想說任何一個字,但不知道是為了掩飾她的心慌,還是因為大禹剛才的話太氣人,她就是想懟他。
“我說得不對嗎?‘大公無私’的禹皇陛下?”
“不對。”大禹斬釘截鐵地回答。
反而是涂山嬌一愣,“哪里不對?”
“你說得不對,我就是自私。你就是我唯一的自私。”
涂山嬌沒想到大禹有一天也會說這些渾話。她轉身就想走,但因為忘記手腕還被拉住,再次被扯回來。
大禹想說的話還沒完,“我就想你只屬于我,就想你的眼里只有我一個人,就想殺了所有對你心懷不軌的人!”
“你瘋了!”涂山嬌感覺到大禹越說越危險,他的氣息甚至都開始不穩。
“對!我就是瘋了,我剛才說了,我愛你愛得發狂!”大禹看起來好像真的瘋了。他不顧涂山嬌的掙脫,一把將她拉近。
兩個人近在咫尺,大禹在涂山嬌耳邊說,“你聽!”
涂山嬌仿佛被施了法一般竟然真的聽了起來。可是靜謐的夜晚哪有什么其他聲音,只有心跳聲。
她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最后心如擂鼓。
大禹裝作無辜地說,“聽聽你的心,她還愛我。”
涂山嬌氣得臉上騰地升起紅暈,“荒唐!”
可是大禹的手真的很用力,她半步也遠離不了。涂山嬌不得不耐著性子,再次重申:“我都說了,我或許還愛你,但我不愿意再愛你了,聽不明白嗎?”
大禹再次貼近,篤定地說:“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涂山嬌被逼地上半身向后傾倒了一點,硬是拉開點距離,她再一次講道理:“我曾經想過,也努力過,可這世上的事,并不是想,就可以做到的,就像我們的婚姻。”
大禹忽然不說話了,手上似乎也松了力。
涂山嬌趕緊拉開了距離,她剛才氣得臉頰都要燙起來了。涂山嬌詫異地看向大禹,發現他此時眼睛亮晶晶的,哪里還有一絲瘋態。只是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令涂山嬌不得不得仔細琢磨剛才他們倆的對話。
忽然間,她反應過來,因為月光仿佛送來一個遙遠的聲音:“只要你想,你就可以。”聲音有些熟悉,竟然是她自己的聲音?!
緊接著又是一個遙遠的聲音:“這世道,從來不是只要想,便能做到的。”是大禹在說。
是千年前的大禹。
是那個她們定情的夜晚。那一晚涂山嬌告訴大禹,跟隨心之所向,別害怕。
可是今晚,大禹跟她說,跟隨心之所向,別害怕。
涂山嬌沉默了一瞬,更想笑了。她仰起頭,阻止了眼角的濕意。
她忽然不想再忍了。“軒轅禹,這些年你長的本事就是不要臉嗎?我失去的,我害怕的,我不想重蹈的,不都是因為你?!為什么今天,還是你,能夠云淡風輕地,像救贖者一樣,告訴我別怕!你沒有這個資格!這天下所有人都可以,但是你,沒有這個資格!”
最后一聲落下,她的淚水也大滴的垂直砸進土里。
她怎么可能沒有怨?怎么可能像她說的因為是她自己的選擇,所以無關他人?
她其實怨極了,恨極了,委屈極了。她只不過不想像一個怨婦一樣細數自己的付出,自己的犧牲,自己的在意,還有丈夫不對等的付出、犧牲和在意。
付出而不求回報的是圣人。
但愛情里沒有圣人。
落下凡塵的大禹看見涂山嬌的眼淚,心疼的也淚盈眼眶。他輕輕抱住涂山嬌,無視了懷里輕微的掙扎,哽咽著說道:“對不起。”
懷里的掙扎停了,大禹感覺到胸口處有快速彌漫開的滾燙的濕潤。他只是默默抱著,無聲地落淚。他長出了一口氣,阿嬌憋在心里的話,今天終于說出來了。
但沒有多久,涂山嬌推開大禹,一言不發地離開。大禹趕緊再次抓住她的手腕。
涂山嬌此刻已經身心俱疲,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再用力甩開。
大禹趕緊說出了最后幾句話:“你盡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只希望你不要壓抑自己,希望你真正釋懷,希望你全無陰霾地聽從心的聲音。現在沒有什么能夠阻止你做自己,因為時代變了,我也變了。”
也希望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當然這句話大禹并沒有說出口。說完,他松開了手。
涂山嬌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