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仍舊在一天一天地過,大禹和涂山嬌都像是忘了那晚的事情,依然是一個跟著一個忙碌在醫(yī)療站中。
戰(zhàn)事好像漸漸穩(wěn)定,沖突也沒有以前那么頻繁了,醫(yī)療站里的病人在慢慢減少。
醫(yī)療站里有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媽媽在戰(zhàn)爭中去世了,爸爸是一名記者,還在為這個國家奮斗著。涂山嬌很喜歡這個懂事的小孩,總是想多照顧他一些。
這天涂山嬌拆開小男孩胳膊上的繃帶,仔仔細(xì)細(xì)看了看,拍拍他的頭說:“傷口全好啦,少吃肉多吃菜,過幾天就又能爬樹啦!”
小男孩波恩也樂了,抱著涂山嬌的手臂搖了搖,嬌聲說到:“姐姐姐姐,除了爬樹,我還會跳舞呢!”
涂山嬌逗著波恩:“跳舞?你都會跳什么呀?能跳給姐姐看看嗎?”
波恩扭捏幾下,最后紅著臉說:“我會跳《小星星》。”然后就張牙舞爪地跳了幾句“一閃一閃亮晶晶”。
涂山嬌很捧場地連連鼓掌,笑著說:“跳得好跳得好,誰教你的呀?”
波恩在一聲聲夸獎中迷失了,他舉起手說:“跟著熊貓叔叔學(xué)的,他跳的時候我悄悄在記動作。”
大禹?涂山嬌心底的笑容收斂了幾分,面上的笑容卻不減,她捏了捏波恩的小臉,問到:“為什么想學(xué)呢?”
“因?yàn)樾茇埵迨逭f只要看到他跳舞,傷口就沒有那么痛啦。所以我想學(xué)會這個舞,跳給我媽媽……”波恩的聲音越說越小,他想起了他已經(jīng)去世的媽媽。
涂山嬌心疼地把波恩抱進(jìn)懷里,她輕吻了一下波恩的頭發(fā),柔聲說到:“你媽媽在天上會一直守護(hù)你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吃飯,快樂長大,這樣你媽媽才能放心。”
波恩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笑開了:“我知道姐姐,所以才更想跳會這個舞。”
涂山嬌詫異地問到:“為什么?”
“因?yàn)榘职纸o我說過,他說熊貓叔叔是一個了不一起的人,因?yàn)槊姘团D讨荒茏屛覀兓钪切茇埼璧改茏屛覀兺浛謶郑@樣才能快樂長大。爸爸說能想到保護(hù)小朋友童真的人,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涂山嬌愣了一下,她的心緒被孩子的話觸動了一下,思維似乎有一些活動。不過一抬頭波恩的父親已經(jīng)來接他了,涂山嬌于是再捏了捏波恩的小臉:“是,你也很了不起。去吧,你爸爸來接你啦。記得少吃肉多吃菜。”
波恩本來被爸爸牽著走了兩步,但是突然又放開他爸爸的手跑回來給了涂山嬌一個大大的擁抱。
波恩在涂山嬌腿邊仰著頭向下拉了拉涂山嬌的手,涂山嬌被可愛得心都要化了。她順著蹲下,波恩附耳過來小聲說到:“姐姐,你真的很像我的媽媽。所以我跳舞給你,你以后也要快樂哦!”
說完波恩就害羞地跑開了。他牽著爸爸的手,一步三回頭地給涂山嬌揮手告別。
剛?cè)ヮI(lǐng)完飯的大禹靜靜地站在不遠(yuǎn)處把這一幕收入眼底,臉上也不知不覺帶上了笑容。他看著涂山嬌蹲著和波恩說話,涂山嬌溫柔的笑容和專注的神情,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親昵,他忽然在想,如果當(dāng)年他們沒有吵架,涂山嬌做母親的樣子一定也是這樣——
他們會一起牽著啟兒的手,看著他一點(diǎn)點(diǎn)長大。啟兒在被自己給的壓力壓得太狠的時候,或許能找母親撒撒嬌;也能在涂山嬌脾氣上來罵人的時候,找自己躲一躲……
大禹移開目光,仰頭收了收眼角的淚水,重新拾起笑容向涂山嬌走去。
涂山嬌轉(zhuǎn)頭看到了大禹遞過來的面包。她接過來,收回來看著波恩走遠(yuǎn)的目光,心情有些低落地半坐在病床上,低頭看著手里的面包發(fā)呆。
大禹也過來半坐在病床上,把熱牛奶給涂山嬌插上,又遞給她。
涂山嬌接過來,沒喝。
大禹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他發(fā)現(xiàn)涂山嬌情緒有點(diǎn)不對勁了。奇怪,明明剛才還那么開心?
涂山嬌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牛奶,輕輕地說著:“啟兒……”
大禹拆著自己牛奶的手猛地一抖。這一聲音量雖然很小,但對熟悉的人來講卻直扣進(jìn)心里。
大禹定了定神,若無其事地緩緩將吸管推進(jìn),等著涂山嬌的下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仿佛被無形的手揪緊,連呼吸都淺了幾分。
涂山嬌艱難地開口:“啟兒他,過得怎么樣?”
大禹一直不敢提起這件事。他甚至可以說是在刻意回避。因?yàn)橥可綃缮聠旱哪且惶欤彩撬麄儧Q裂的同一天,是天地失色,是痛徹心扉,是每一次想起來都心碎欲裂的同一天。
大禹的呼吸急促起來,他眼前涂山嬌變成石頭的那一幕夢魘般地不斷閃現(xiàn),是血色的石頭,崩塌的山川,黑沉的天色,還有鬼魅般的樹林和幽魂一樣抱著孩子走在林中的自己。
大禹無意識地狠狠地抓住涂山嬌的手腕,越攥越緊越攥越緊,仿佛不這樣涂山嬌就會再次從他的世界里消失……
忽然另一只柔軟的手覆了上來,大禹染上血紅的瞳孔里倒映出涂山嬌擔(dān)憂的面孔。大禹眼中的血色一點(diǎn)點(diǎn)褪去,等他看清涂山嬌時,她的擔(dān)憂已消失得沒有半分蹤跡,他都不禁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但是大禹清醒過來趕忙松開攥緊涂山嬌的手,那手腕上已經(jīng)是青紫交錯的斑痕,可見自己剛才用了多大的力。
大禹有些無措地道歉:“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涂山嬌不以為意地用袖子攏住手腕,“沒事。”
大禹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回答涂山嬌剛才的問題。因?yàn)樗鋵?shí)對啟兒的關(guān)心也很少。不僅是因?yàn)樗Γ且驗(yàn)樗桓铱匆妴海灰豢匆娝笥砭蜁氲剿赣H。說起來,他自己并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自己不僅疏于管教,甚至最后連王位也沒有留給他。導(dǎo)致啟兒自己從他叔叔伯益手里奪下了王位,然后偏激地廢除了禪讓的傳統(tǒng),王權(quán)大大的集中。這里面有沒有因?yàn)橛啄陼r失去太多,所以才想把一切都握在手里這種心態(tài),大禹也不好說。現(xiàn)在啟兒不知道轉(zhuǎn)世多少回,自己虧欠他的,或許再也沒有機(jī)會彌補(bǔ)了。
可是這些話怎么跟啟兒的母親說?說完涂山嬌會不會更生自己的氣?大禹心虛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涂山嬌說:“總歸是我對不起他……”
大禹驚訝地慌忙抬起原本垂著的頭,連連擺手:“不不,是我對不起他……”
“等回去,我們?nèi)タ纯此伞?/p>
大禹從愣神漸漸到眼中流露出驚喜,她說“我們”,是什么意思?!
涂山嬌沒有多聊,起身離開了。
大禹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眼中突然流下喜極而泣的淚水。
哪怕她還是不原諒自己,但是就這樣,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