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幾天,廩君都再也沒有出現在鹽神面前。每天只是按時出現三餐,如果鹽神有什么別的需求,只要說出需求,立刻也會出現相應的東西。只不過廩君再也沒有出現。
這對鹽神來講當然是好事。弓晚晚前幾天已經在身體里蘇醒,托大禹和涂山嬌的福,現下這具身體僅剩的一點靈力還是完成他倆的任務后,增長出來的。
所以鹽神跟弓晚晚達成了一個交易,弓晚晚將這些神力借由鹽神操控,等她們脫離廩君的結界之后,鹽神會徹底還弓晚晚自由。
弓晚晚沒什么防備地一口答應,跟著她一起蘇醒的三生在一旁干著急的時候,神力已經轉渡了。最初的時候,三生還暗自積蓄著力量,在心湖中防備著鹽神的反手一擊。
但三生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鹽神這次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將這具身體還給弓晚晚。
鹽神給自己安排的結局是,灰飛煙滅。
她控制著神力,一筆一劃地打入地下勾畫的是一個陣法:湮神陣。而這個陣法鎖定的神魂,是她自己。
這個陣法啟動時唯一的難關就是,鹽神將魂魄從弓晚晚體內分離時需要的時間很長。湮神陣雖然自帶離魂效果,但離魂畢竟不是陣法的主要功能,因此鹽神比較擔心廩君會中途打斷。
好在湮神陣刻到第二天的時候,見多識廣的三生率先反應過來。他向鹽神保證拼死也會阻攔住廩君。
鹽神笑了笑:“你對晚晚倒挺好。”
三生突然像炸了毛的貓一樣跳起來:“好什么好?我是怕我自己跟她神魂綁定了,一輩子被困在這個身體里!”
鹽神笑著撇了撇嘴,一切盡在不言中。一塊活了萬年的三生石居然跟一介凡人神魂綁定了這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陣法終于落下了最后一筆,鹽神虛弱地跌坐在凳子上。
在那一瞬間,萬籟俱寂,連時間好像都停止了。鹽神留戀地呼出一口氣,抬起手準備掐決起陣的時候,三生的聲音響起:“想好了嗎?活過來不容易。”
最初這聲音是有些不情不愿的,但三生終究是三生,就算是只是神器的器靈,也是神,也有神的慈悲。
所以后來他的話越來越堅定:“結界外還有另一位高禖神。她們一定已經在找來的路上了,你不必非要用這樣決絕的方式脫困。而且你如果下決心要把身體還給弓晚晚,”三生罕見地心虛了一下,接著底氣不足地說:“也一定有其他辦法……”
鹽神停了一下,她抬起頭看向窗外,和煦的微風吹拂了幾千年,這人間是一片欣欣向榮。
低頭時她已完成掐決,陣法的神光已經由內到外放射狀亮起,轉瞬間光芒沖天而起,結界中虛幻的天空被沖蕩起一片漣漪。
鹽神的聲音輕輕地盤旋在大陣中:“所有的錯誤都需要一個終結,這是最好的結局。麻煩轉告我的哥哥,我并不是死亡,而是回家。我們一定會有再見的那天!”
隨著話音消散,鹽神虛幻的靈體也從弓晚晚的身體中飛升出來。
出乎所有人意料,神魂的離體非常快,而且另有一道陣法之力隨行保護,讓神魂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拉扯和破損。
鹽神和三生詫異的目光投注到同樣亮起的陣法神光時,一下就明白了,地底下居然還有一個離魂陣。
廩君下一瞬就閃現在陣法外,他是因為自己布下的離魂陣被意外激發而過來的。
他看著魂體已經完全飛離并暴露在湮神陣中開始消散的鹽神,痛苦地大喊一聲:“不——”與此同時,他揮手現出一具非金非銅的大鼎,鼎的周身環繞著濃郁的血光。廩君的心脈還不停地往里注入心血。
“補天鼎!”三生震驚地大喊一聲。這是和他同時代的產物,是女媧煉石補天時所用的丹鼎,是天下至金之物。
弓晚晚一臉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地看著這一片混亂的場面。
鼎身的血光忽入忽出,鼎身之上緩緩現出了一道水練,閃耀著至純之水的氣息,而且緩緩現出人形。
這道人形水練出現的剎那,就和湮神陣強烈地對抗起來,鹽神的神魂被猛地拉扯向人形水練。
鹽神終于明白了廩君的意圖——他想還給她一具身軀!
這就是廩君為什么布下離魂陣的原因,他早就看出來鹽神不忍心竊奪別人的身體,但是一旦離體,早就沒有軀體的鹽神只能做一個游蕩在世間的孤魂野鬼。這是作為曾經的神明的自尊所不允許的。
廩君為鹽神準備好了后路,那就是用他自己的血,經過補天鼎的煉化,生成這天下至純之水。這樣至純之水形成的身軀幾乎能夠比肩天生地養的水神之軀,正好可以容納因為離魂陣而無痛分離的鹽神的神魂。原本只要再有一天時間,廩君就可以完成煉化,到時候他就會啟動離魂陣讓鹽神進入這具最適合她的軀體。
如果沒有這個湮神陣,今天之后,世間將重新迎來一位鹽水之神。
鹽神再一次認真地看向廩君,這才發現他短短幾天時間居然已經形銷骨立,渾身仿佛血肉散去一般,只剩下骨架和皮囊。
這樣的逆天之舉一旦做成,搞不好廩君將墮落成邪神。
“何至于此……”鹽神不可謂不動容,但她也為廩君的瘋狂而心驚。
廩君不答,只是一味地加快煉化的速度。
“收手吧,廩君!”鹽神此刻只是一個虛弱的魂體,她連阻止的力量也沒有,只能口頭上反對。“就算我進入了這具軀體,我也會即刻自毀!”
廩君什么都聽見了,他只是咬緊了牙關,像紅了雙眼一味地加速。
鹽神的魂體眼看著就要被拉得完全偏向人形水練,鹽神連連搖頭。
突然,一道微弱的神力牽扯上鹽神的魂體,用力地幫她止住吸扯的力量。
鹽神、廩君和三生齊刷刷地看向神力的來源——弓晚晚!
弓晚晚咬著牙勉力支撐著神力輸出。廩君冷笑著,眼神里再也沒有先前的溫潤,反而透滿了涼薄。他說:“你以為你在幫她嗎?沒有我的身軀,她就會在湮神陣中徹底毀滅!”廩君眼神一轉,更加嘲諷地說:“啊——我懂了,你就是想毀了她,好消滅對你的威脅?”
弓晚晚就算是再沒見識也該看清楚湮神陣中消散的力量,聽到廩君陰陽怪氣的話,她的眼神搖動了一下,但轉瞬堅定下來,手上更用力了,她說:“我只知道,這是鹽神自己想要的!”
“哼!不自量力!凡人果然都愚蠢、虛偽、自私……”廩君仿佛被戳中心事,也不甘示弱地一邊大力地施法,一邊發泄著此刻的情緒。或許是血肉被剔除的影響,他此刻看上去陰暗又邪惡。
“務相!”鹽神看著廩君此刻的模樣痛徹心扉!“不要忘了,你是一位神明!”
怎么會這樣?曾經光風霽月的人族領袖怎么會變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鹽神沒法從這樣紛亂的變化中想出一個答案。她不知道該怪誰,又是誰的錯?更另她心亂如麻的是,糾結到底誰錯了更是完全沒有意義。很多事情不是宣判出一個結果就真的干干凈凈了無痕跡了。此刻她只想讓一切都結束,讓紛爭的焦點,也就是她自己,徹底的消失。
但弓晚晚的那點力量怎么可能比得過成神幾千年廩君。只是幾息之間,鹽神就又被徹底吸扯過去。
三生的力量突然加入,讓偏向的天平又多了幾分抵抗。
弓晚晚和三生對視一眼,彼此都沒有說話。
廩君的眼神發狠,不再說話只一味地加快速度。
廩君發了狠,弓晚晚和三生又都是虛弱至極,即便強撐也不是廩君的對手。
“想、想、辦法……”弓晚晚咬著牙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三生狠狠地咬著牙,內心劇烈波動,連帶著神力的輸出都不穩定了。弓晚晚緊急加力,都快跪了才拉住鹽神。
三生堅定下來,沉著地說:“我教你念一段口訣,可以激發媧皇留在三生石中的力量。”
弓晚晚大喜:“有這種好東西你怎么不早說!”當即運轉神力默念口訣。
原本融入弓晚晚身體的三生石突然間神光大放,一股來自遠古的無上神力以弓晚晚為中心沖蕩而出,一層一層的七彩神光不斷綻放。
廩君一口鮮血噴出。為了壓制三生石的力量他不顧后果地燃燒了自己的神骨。
幻境中的天空在劇烈的能量波動中漸漸失去障眼法,最后只剩一層搖搖欲墜的透明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