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準備開學了,十二也大了不需要照顧她了,我打算出去打工,給他們掙學費,日常也能吃的好點。”二哥在廚房和阿爸說著話,一邊用吹火筒向灶臺里吹氣,今天的火很奇怪,怎么也生不起來。二哥耐性子的人都有點煩躁起來。
“你都多大了,還出去,還能找著媳婦么?”阿爸坐在長板凳上抽著他的水煙。“除非你娶到媳婦你再出去,不然我不答應。”說完阿爸背起他的農藥淋灑裝備往田間方向走去。
夕陽透過竹林傾灑二哥的臉龐,他坐在第三層階梯上定定發呆了很久,只有旁邊樓梯下雞籠里的雞發出的咯咯的聲音。
第二天,家里人發現二哥的床和衣柜里的衣服都沒有了,只有他那雙泛著黃綠的行軍鞋還整齊的擺在床底下,似乎在等待它主人的歸來。四哥覺得是二哥在為自己的錯誤買單因而愈發難過,但誰也不知道他真正離開的原因,或許是二哥覺得愧疚而想要逃離,總之,這里暫時不能在待下去了,一個如此眷戀家鄉的人、眷戀自由空氣的人要離開這里去到那充滿鋼筋氣味的、擁擠的城市。
四哥開學在即,開學前的忙碌讓他暫時忘記煩惱,他也想逃離這里,這里的夜晚讓他喘不上氣,滿天的星星也慰藉不了一個陷入自責的人。阿爸將最近新生的一批小豬仔養的白白胖胖的,在二十來斤的時候全部賣掉,也大致湊夠了四哥的路費和第一個月的餐食費,就這樣,四哥也離開家了。
開學后一段時間,十二偶爾還能收到四哥的來信,只是越來越少,直到最后再沒有來信。這個容易發霉的地方,二月份的回南天會讓所有的柜子、墻壁等一切硬朗的地方都起了一片霧茫茫的水,十二在玻璃上偶爾畫出一個四哥的摸樣,嫂子看到了又得念叨幾句。
來年春天的時候,嫂子的肚子又大了起來,“你猜他是個男寶寶還是女寶寶。”嫂子在廚房灶臺洗著鍋,十二在階梯上坐著擇菜。
“我想,應該是個女寶寶。”
“為什么呢?”
“我想給她扎辮子,和我一起穿漂亮的裙子,一起去采花,我會帶她去嶺上看漂亮的捻子花。”十二開心的比劃道。
“我也喜歡女孩,可惜了天一不在,不然他就是大哥哥了,肯定也喜歡和妹妹玩。”說著就突然啜泣起來。
這兩年嫂子日漸的消瘦,除了顯懷,嫂子的菱形小臉蛋被歲月削的越發的尖銳。二哥常往家里寄錢,總是讓十二包好一份給大哥家,但嫂子怎么也不肯收,大哥干得農活收入低,吃上肉的日子也不常多。眼看老婆準備生產了,所以偷偷又找到十二把錢收下了,想著法子給嫂子補補。
夜空中劃過一陣光亮,流星驟入雨下。十二待待的守在泥黃的房子外側,門后穿著一陣陣痛苦的喊叫,大哥在他們新建的小廚房內不斷地加著柴火,大鍋里的水不斷在沸騰,大哥既緊張又興奮,不知道該做點什么,只好不斷地加水。
大姨提著水桶向廚房這邊走來,來回走了三四趟。
“生出來了么?”大哥的眼里泛著一片期待的光芒。
“還沒,還沒,孩子腦袋太大了,卡住了!”大姨急忙掀開鍋蓋把水勺出來,又換了些涼水匆匆往屋方向走去。
十二從門縫瞥過去,嫂子在床上無力的呻吟著,額角全是汗珠,嘴唇發白,手心用力的抓緊被子,她扭頭看見了十二,向她微微笑了一下。十二突然莫名變得有點慌張,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嫂子。
嬰兒的哭聲從窗戶邊傳了過來,經過小院,大哥立馬跑過去向里探看,但是久久沒見大姨從屋里出來,只有小嬰兒的間斷的哭聲。阿爸放下了他的水煙,站在門外也焦急地看著。
不一會兒,大姨匆忙的從屋里走出來,喊道:“大寶,你趕緊把寶媳婦帶去診所吧,大出血,止不住!”。大哥鋪向小院的三輪車,到房間里裹了兩層被子,阿爸讓十二回避,粉紅的被子染成了大片的玫瑰狀,大哥抱著嫂子放到三輪車板上,連拖鞋都跑掉了一只,但這時候顧不上了,他一個腳光著蹬著就往街上方向騎去。
阿爸抱著新出生的寶寶,眼里閃過了一絲失望。十二踮著腳看著侄女,那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和天一的好像,但是要比天一的明亮很多。
皎潔的月光鋪滿大地,不需要手電筒道路也很看得很清楚。大哥拍開一家又一家的診所,直到鎮上東南角的一家醫生開了門,但是來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嫂子拽著大哥的手,湊到耳邊說了幾句她家鄉的方言,大哥雖然聽不太懂,也能明白大嫂的意思。有一只黃蝴蝶飛過來輕輕地停留在了嫂子的手指上,又緩緩地飛走了。
十二肩負起了幫忙帶孩子的責任,阿爸說將她送人,十二緊緊地護著幺妹,大哥此時守著嫂子的墓前已經好幾天了,幾乎沒有進食。十二拿著二哥寄過來的零錢,踩著自行車去10公里的鎮上買牛奶,牛奶瓶在車籃里框框作響,有時候還撒了半瓶,十二可惜又心疼,好在幺妹吃上了奶。但這樣是不夠的,十二去求大姨有沒有認識的人生完小孩的,整點奶水給幺妹喝。
三哥時而正常,時而躁郁,直到有一天他走入一片木薯地,不小心在木薯地里睡著了。做了一場大夢后,他驚恐十分,大喊了一聲。家人們聞聲而來,以為老三出什么事了,后來只見三哥慢慢地從薯地里走出來,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沙泥,仿佛與好久不見的故人相逢,眼淚唰地一下就留下來了。
“爸、大哥,我好像重活了一次,這些年讓你們擔心了。”三哥抬頭望了望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三人一起攙扶著回家了。
誰也不知道那天三哥夢見了什么,他也不愿意說,或者他自己也忘記了,就這樣他突然就好了,大家都覺得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至于幺妹,三哥向大哥提議,既然是“天”字輩,要不就取名叫做“天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