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的院門敞開著。
墻外立著三個麥秸垛,高高的,像三朵金色蘑菇。垛下十幾只雞在刨食——黃花靈靈的母雞羽毛緞子般柔亮,那只格外神氣的大公雞紅黃黑三色加身,昂著紅凌凌的冠子,喉嚨里滾出混厚的“咯咯“聲。它邁著將軍般的步子逼近我,歪著頭,目光炯炯。
直到大舅揮手,它才退到一旁,撲棱幾下翅膀,發出“哼嘰哼嘰“的平和調子,重新埋首麥垛。是在找麥粒?還是秸稈里新生的蟲?
菜畦里,韭菜、茴香、小白菜綠得鮮嫩。冬瓜開著白花,圓滾滾的綠娃娃藏在葉下;黃瓜秧上黃花朵朵,結出的瓜有的筆直如月牙,有的彎成綠虹。
大舅摸出鑰匙串,打開東墻邊掛鎖的屋門。
屋內,北墻支著單人床,蚊帳低垂;右側四個栗色衣柜上擺著兩盆君子蘭,花苞將開未開。精巧的掛鐘表盤下,兩只金雀鳥定時跳出來,啄食銅盤上的金米粒。鐘底刻著:【倫敦1897年】
栗色木格窗前,綠暖壺靜靜立在花架旁。洗臉架上的搪瓷盆積了層薄灰——至少一周未用了。我換上新水,遞過濕毛巾。
大舅正托著方盒吃炸魚,腮幫子一鼓一鼓,魚渣掉在掌心也不管。他笑得像個三五歲的孩子,陽光穿過窗格,在他灰白的頭發上跳動。
這一幕,封存在二十七年前的琥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