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向來粗心。那年我不到三歲，她興沖沖抱著我：“今天休息，帶鈴鐺逛商場去！“

汽車顛簸著停下。她護著我擠下車，人行道上的人群像流動的彩河。大玻璃櫥窗外，別的孩子正牽著媽媽的手，向日葵在他們腳邊開得

金黃灼眼。旋轉門將我們卷進商場時，花花綠綠的光浪瞬間淹沒了我的眼睛。

突然，媽媽在某處柜臺前停住——

三四層人墻堵在那里。她把我往懷里緊了緊，終究怕擠疼我，猛地將我托上肩頭。

兩個大漢卻在這時壓過來，揮舞鈔票吼著：“拿兩雙38碼黑皮鞋！“

柜臺里傳來回應：“只剩銀灰了。“

我被擠得咧開嘴。媽媽慌忙把我塞到兒童柜臺：“乖，站這兒等媽媽，千萬別動！“

她轉身扎進人海。

——此刻的媽媽像丟了觸角的螞蟻——

她先是撲回皮鞋柜臺，踮腳張望空了的貨架；

又沖向扶梯，把每層樓梯縫都看了個遍；

在玩具區抓住穿紅裙的女孩，看清臉又頹然松手；

最后跪在洗手間外，挨個敲隔間的門：“鈴鐺？“

汗把她的劉海黏成黑線，口紅蹭到了下巴上。

“媽媽快回來啊...“

我在心里默念，眼睛盯著她消失的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售貨阿姨換班時驚呼：“這孩子丟了有半小時吧？“

一位穿淺藍工服的胖奶奶蹲下來，制服胸牌上的“張“字被磨得發亮。

她暖融融的臉挨著我的面頰，掌心有股淡淡的藥皂香：她抬攏著我的胳膊輕托起我手說；“孩子；奶奶幫你找媽媽行嗎？你叫什么名字

先告訴我好嗎？一會告訴你媽媽的；你媽媽回到柜臺這接你的；快說告訴奶奶呀？”我被她溫熱的眼睛感化了。“我叫鈴鐺。”

”

“小鈴鐺不怕，奶奶年輕時也弄丟過孩子——“

她忽然解開領口的黃絲巾，疊成一只蹦跳的兔子，

“你看，兔耳朵會指路哦！“

我抽噎著指皮鞋區：“媽媽在...黑皮鞋那兒...“

她耳朵突然一動：“聽！廣播室在叫咱們呢！“

接著，整個商場流淌起溫柔的聲浪：

“穿米色外套的張阿姨，正帶鈴鐺小朋友在服務臺等您——“

媽媽沖來時，左腳的高跟鞋拎在手里，絲襪破了個洞。她一把摟住我，胳膊抖得像風中的葉。

胖奶奶卻把黃絲巾兔子塞進我口袋：“下次讓媽媽系手上，風箏線就不會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