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深處躺著一條大河,叫潮白河;偎著個村莊,叫譚臺村——它們是我生命里永不落葉的綠茵樹,總在某個恍惚的瞬間閃光:
姥姥踮腳摘紅嘴桃,汗珠掛在銀發梢,桃子絨毛被晨光鍍成金粉;
姥爺擔水澆菜園,木桶晃悠著,把井水灑成彩虹。那園子大得像個小王國:
黃瓜懸在竹架下蕩秋千,
紫茄子鼓著油亮的肚皮,
西紅柿羞紅臉藏在葉間,
最動人的是櫻桃樹——姥爺捧來滿掌白中透粉的果子:“瞧!聽說乖孫來,它們可勁兒長甜哩!”
那甜味滲進齒縫,流進心田,從此在我血肉里扎了根。
后來我抽條長個兒,像棵小白楊離了沃土。小學、中學、大學,直至工作后第一次歸鄉,我攥著牛皮紙包:大順齋的紅蛋糕牛舌餅給姥姥,二鍋頭給姥爺。其實包裹里裹著更深的東西——是二十年思念凝成的琥珀。
每次離別時,他們總倚著柴門送我。兩團白雪似的頭發在風里顫著,目光卻暖如曬透的棉被。我總暗想:“等有了自己的家……”
可時光比潮白河水湍急。
再歸來時,河面已結冰,倒映著兩岸鉆天楊的枯枝。那蕭疏的枝椏依舊執拗地指向村莊的方向,指向荒蕪的菜園。
那個曾在壟間撲蜻蜓的孩子,
早已成了匆匆點水的候鳥。
風穿過楊樹林,颯颯聲像低笑:“莫急,待到冰裂春醒時……”
我撫過皴裂的樹干輕聲應:
“知道,你們和櫻桃樹都在等。”
——畢竟這方水土,
早把我長成它的一脈根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