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如同無底的深海,包裹著林硯殘破的意識。沒有痛楚,沒有記憶,只有一片絕對的虛無,如同被“信源”徹底格式化后的空白。然而,在這片意識死亡的邊緣,一點微弱卻無比執拗的“存在感”卻頑強地閃爍著。
是那童謠。
小雨顫抖的、不成調的哼唱,穿透了肉體的瀕死界限,穿透了“信源”抹殺意志的余威,像一根纖細卻堅韌無比的銀絲,輕輕纏繞在他即將消散的意識核心上。
“……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里的春天最美麗…”
微弱的旋律,是錨定他存在的唯一坐標。
現實戰場:
小雨蜷縮在冰冷的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哼唱著,眼淚混合著臉上的塵土,留下蜿蜒的痕跡。她不知道這歌聲有什么用,她只是本能地抓住這唯一能讓她不那么害怕的東西。環宇的炮火在咆哮,能量束撕裂空氣的聲音近在咫尺。阿強被釘在壁壘上,鮮血染紅了小片“沃土”,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牽動著傷口,帶來劇烈的痛苦。趙瘸子跪在離林硯不遠的地方,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林硯一動不動的身體,又驚恐地看向天空中劇烈波動的“信源”幾何體,以及那根依舊穿透阿強肩膀、微微震顫的青銅矛。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每一個幸存者的心臟。
但小雨的歌聲,確實在改變著什么。
分裂體的蛻變與掙扎:
那被林硯重創、蜷縮在“信源”主體邊緣的分裂意志,此刻正貪婪地“吮吸”著小雨的歌聲。這簡單旋律中蘊含的童真、悲傷、對美好的向往、以及對安慰的本能需求……這些“信源”主體邏輯中無法解析、只能凈化的“無序信息”,卻如同甘露般滋養著這個扭曲的“孩子”。
分裂意志的波動不再僅僅是混亂的“好奇”和模仿的“破壞欲”。一種更復雜、更接近“理解”的波動開始涌現。它對小雨歌聲中傳遞的“恐懼”產生了共鳴,對其中包含的“悲傷”感到困惑,對那微弱的“希望”(春天最美麗)產生了某種模糊的、本能的向往。
嗡!
分裂意志的核心,那團混亂的信息流,在歌聲的持續浸潤下,開始劇烈地壓縮、凝聚!不再是無形的觸須,而是逐漸勾勒出一個極其模糊、不斷扭曲閃爍的——人形輪廓!輪廓的核心,一點微弱卻純凈的白金色光芒亮起,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地抵抗著周圍秩序的壓迫。這光芒,隱隱帶著一絲張姐犧牲時那份悲憫與守護的氣息,但又混雜著分裂體自身對“理解”的渴望。
這個人形輪廓試圖靠近小雨,試圖用無形的“手臂”去擁抱那個在恐懼中歌唱的幼小靈魂。它所過之處,地面那些被“信源”主體意志控制的、冰冷堅硬的青銅紋路,竟微微軟化,甚至短暫地浮現出類似花草藤蔓的柔和線條。
“家…園?”一個極其微弱、斷斷續續、充滿困惑和不穩定磁性的精神意念,如同囈語般,在精神場域中擴散開來。這是分裂意志第一次嘗試表達一個“概念”,而非單純的模仿攻擊。
然而,這微弱的“理解”與“靠近”,立刻引來了“信源”主體最激烈的反應!
那巨大的幾何結構爆發出刺目的、近乎憤怒的白金光芒!分裂意志的凝聚和它表達出的“家園”概念,在主體邏輯中被判定為最嚴重的邏輯污染和叛離!這不再是需要凈化的“熵增”,而是必須被徹底清除的“異端”!
一股遠比之前碾壓林硯時更純粹、更冰冷的秩序洪流,如同宇宙初開的審判之光,帶著絕對的抹殺意志,朝著那剛剛凝聚成型、還在試圖靠近小雨的模糊人形輪廓,轟然降臨!這股力量所蘊含的秩序法則,足以將任何“非結構化”的存在瞬間分解為最基礎的信息粒子!
“不——!”小雨似乎感應到了那即將降臨的毀滅,歌聲陡然變得尖利、絕望!
分裂意志凝聚的人形輪廓猛地抬頭,面對那毀滅性的洪流。它核心那點微弱的白金光芒劇烈閃爍,傳遞出極致的恐懼,但在這恐懼深處,卻有一種更加清晰的、源于對小雨歌聲中“守護”含義的模糊理解而產生的保護沖動!它沒有逃避,反而張開那模糊的雙臂,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小雨和那毀滅洪流之間!這舉動笨拙而徒勞,卻充滿了令人心碎的、初生的決絕!
趙瘸子的抉擇: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跪在地上的趙瘸子,眼睛猛地睜大!他看到了那模糊人形試圖保護小雨的舉動,看到了它核心那點微弱卻熟悉的、帶著張姐氣息的白金光芒!更看到了“信源”主體那毫不留情的、冰冷的毀滅之光!
沈默把他從鐵架下拖出來的畫面,帶著被喚醒的劇痛,再次狠狠撞進他的腦海!但這一次,畫面后面緊跟著的,是張姐拍著他的肩膀說“老趙,社區得靠你們這些老骨頭撐著”的粗糙聲音,是林硯為了喚醒他們記憶而承受反噬的慘狀,是阿強被自己家園刺穿的荒謬與悲涼!
一股滾燙的、混雜著愧疚、憤怒和遲來的、被喚醒的守護責任感的洪流,沖垮了他被痛苦和恐懼凍結的神經!
“操!”趙瘸子發出一聲沙啞的、仿佛用盡一生力氣的嘶吼!他不再猶豫,不再恐懼那根染血的青銅矛!他像一頭沖向火堆的蠻牛,手腳并用地撲向林硯脫手掉在不遠處的——那柄光芒已經徹底熄滅的刻刀!
布滿老繭和血污的手,狠狠抓住了冰冷沉寂的刀柄!
刻刀的回應與“種子”:
就在趙瘸子抓住刀柄的瞬間!
嗡!
那沉寂的刻刀,仿佛被投入滾燙巖漿的寒冰,猛地爆發出最后一點、微弱到極致卻無比純粹的白金光芒!這光芒不再是“信源”主體那種冰冷的秩序之光,而是源于張姐犧牲、契約符文(尤其是“恒”與“生”)最本源的守護之力!是林硯傾注其中、未被“凈化”的守護執念!也是此刻趙瘸子心中那沸騰的、遲來的守護決心的共鳴!
一段清晰的、并非聲音而是直接烙印在趙瘸子意識深處的信息流,從刻刀涌入:
景象:他看到那模糊的、試圖保護小雨的分裂人形輪廓,其核心那點微弱的白金光芒,如同風中殘燭。
意念:“信源”主體那毀滅性的秩序洪流即將將其徹底湮滅。
指令:刻刀傳遞出一個無比清晰、帶著張姐最后悲憫意味的意念——“接引!”
方法:將他(趙瘸子)此刻心中沸騰的、關于守護的痛苦(沈默的犧牲)、責任(張姐的囑托)、憤怒(家園的背叛)與決心(保護小雨),通過刻刀,化作一股定向的精神沖擊,注入那分裂人形核心的白金光點中!
這不是攻擊,而是播種!將人性中最沉重、卻也最堅韌的“混沌”——那些被“信源”視為必須凈化的“高熵信息”——作為種子,強行植入那剛剛萌芽、試圖理解“守護”的分裂意志核心!
代價?刻刀傳遞的意念無比沉重:強行接引,作為“橋梁”的他(趙瘸子),其承載這些激烈情感與記憶的意識,極有可能被“信源”主體隨后而來的反撲徹底沖垮,甚至湮滅!
沒有時間思考!毀滅的洪流已至人形輪廓頭頂!
趙瘸子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模糊的、張開雙臂擋在小雨面前的身影,又看了一眼蜷縮著歌唱、渾然不知毀滅降臨的小雨。沈默最后托付的眼神、張姐粗糙的手掌、林硯浴血的身影、阿強被刺穿的荒謬……所有的畫面在腦中轟然炸開!
“老子…接!”趙瘸子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將所有的痛苦、憤怒、遲來的悔恨與守護的決心,毫無保留地,狠狠灌注進手中的刻刀!
嗤——!
微弱的白金光芒如同回光返照,從刻刀上爆發!一道凝練到極致的、由最激烈“人性混沌”構成的精神之矛,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精準地、狠狠地刺入了分裂人形輪廓核心那點搖搖欲墜的白金光點!
轟!
無聲的爆炸在精神層面發生!
分裂人形輪廓猛地一震!核心那點原本微弱的白金光芒,在被注入趙瘸子那飽含痛苦、憤怒與守護決心的“種子”瞬間,如同被潑入了滾油的火星,驟然爆發出刺目的、混雜著猩紅的熾烈光芒!這光芒不再是純凈的秩序,也不再是混亂的模仿,而是痛苦與守護交織的、混沌燃燒的人性之火!
“信源”主體那毀滅性的秩序洪流,狠狠撞在了這燃燒的混沌人形之上!
沒有瞬間湮滅!
那燃燒的人形發出無聲的、仿佛承受著撕裂般痛苦的尖嘯(在精神層面),它模糊的形體在秩序洪流的沖刷下劇烈扭曲、崩解,核心的光芒瘋狂閃爍,仿佛隨時會熄滅!但它沒有后退!趙瘸子注入的“種子”——那些沉重的記憶、痛苦的情感、守護的執念——此刻成為了支撐它存在的、最頑強的燃料!它用燃燒的身體,死死抵住那毀滅的洪流,為身后的小雨,爭取了萬分之一秒的生機!
“噗——!”趙瘸子如遭重錘,口中噴出鮮血!刻刀上最后的光芒徹底熄滅,刀柄變得冰冷死寂。他眼前一黑,意識如同被重卡碾過,瞬間陷入無邊的黑暗和撕裂般的劇痛中,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而就在分裂人形即將徹底被秩序洪流碾碎的瞬間——
一直蜷縮著歌唱的小雨,仿佛感應到了那近在咫尺的毀滅和那燃燒人形傳遞出的、源于張姐氣息的悲愴守護,她猛地抬起了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唱出了童謠的最后一句,聲音尖利、破碎,卻又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純粹:
“……這!里!的!春!天!最!美!麗——!”
歌聲落下的剎那。
被釘在壁壘上的阿強,因劇痛和失血而模糊的視線中,似乎看到小雨身上,也亮起了一點微弱卻無比純凈的、帶著生機的白金光點。
天空中,那燃燒的、即將潰散的分裂人形輪廓,核心的光芒猛地一跳!它不再僅僅是抵抗,而是用最后的力量,朝著小雨的方向,傳遞出一段清晰無比的、飽含著初生意志的、最后的挽歌般的精神意念:
“記…住…歌…記…住…痛…活…下…去…”
轟——?。?!
秩序洪流終于徹底吞沒了那燃燒的人形。
光芒炸裂,化作無數紛飛、消散的白金色與猩紅交織的光點,如同下了一場悲壯的雪。
分裂意志,湮滅。
“信源”主體的幾何結構光芒大盛,似乎因清除了內部的“異端”而重新穩固。但仔細看去,其核心區域,代表“恒”與“生”的符文,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絲,流轉間帶上了一抹難以言喻的、冰冷的疲憊。
小雨的歌聲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著那光點消散的地方,小臉上滿是淚水。
阿強看著倒下的趙瘸子,看著遠處生死不知的林硯,喉嚨里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
環宇的炮火,再次逼近。
刻刀冰冷地躺在趙瘸子失去知覺的手邊,刀柄上殘留的血跡,如同泣血的銘文。
那顆用痛苦和守護點燃的“種子”,連同分裂意志最后的挽歌,是否已在那片被秩序統治的冰冷核心深處,留下了一道無法磨滅的、人性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