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別墅如同巨大的墓穴,死寂無聲。蘇晚晚的腳步聲落在大理石臺階上,每一步都發(fā)出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回響,像鼓點敲打在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上。懷里的文件袋像一塊冰冷的烙鐵,沉甸甸地壓在臂彎里,而掌心中那把齒痕特殊的黃銅鑰匙,則像一塊燒紅的炭,灼燒著她的皮膚和意志。
二樓走廊的光線比樓下更顯幽暗。長長的通道仿佛沒有盡頭,兩側(cè)緊閉的房門如同沉默的墓碑。她的目光死死鎖住走廊最西端那扇深色的、厚重的實木門。那是顧衍的書房。平日里,這扇門總是緊閉著,像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碑,將他的世界與她徹底隔絕。此刻,這道門靜靜地矗立在那里,卻散發(fā)著一種無聲的、巨大的壓迫感和……致命的誘惑。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沉悶的痛感,血液在耳膜里奔涌,發(fā)出巨大的轟鳴。蘇晚晚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異常困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冰冷的刺痛。她強迫自己一步步靠近。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膠質(zhì),包裹著她,拖慢她的腳步,卻又推著她向前。
終于,她站在了書房門前。門板光滑冰涼,深沉的木紋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流淌的暗河。她甚至能聞到門縫里隱隱透出的、屬于顧衍的氣息——清冽的雪松,冷冽的煙草,混合著紙張和皮革的味道。這熟悉的氣息此刻卻帶著一種侵入骨髓的寒意。
她伸出那只沒有抱文件袋的手,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著,輕輕觸碰到了冰冷的黃銅門把手。金屬的寒意瞬間順著指尖竄遍全身,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推開它。
走進去。
打開那個抽屜。
拿出印章盒。
關(guān)上抽屜。
離開。
一切只需要一分鐘。
她不斷地在心里重復(fù)著周助理的話,試圖用這簡單的指令來壓制住心底那頭名為“窺探欲”的、即將破籠而出的猛獸。然而,另一個聲音,更尖銳、更誘惑,如同惡魔的低語,在她腦海中瘋狂叫囂:看一眼!就一眼!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看看那個讓他如此珍視、如此嚴防死守的秘密!
她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不定。額角的冷汗已經(jīng)濡濕了鬢發(fā),冰涼地貼在皮膚上。她環(huán)顧四周,空曠的走廊依舊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呼吸聲在回蕩。王管家沒有出現(xiàn),傭人們也仿佛消失無蹤。整個空間,只剩下她和眼前這扇門,以及門后那個禁忌的抽屜。
沒有時間了!周助理在等印章救命!顧氏的危機迫在眉睫!
這個念頭如同最后的催化劑。蘇晚晚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閃過一種近乎絕望的瘋狂。她不再猶豫,手腕用力,向下壓去——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彈響,在死寂中卻清晰得如同驚雷!
沉重的實木門被向內(nèi)推開了一條縫隙。一股更濃郁的、屬于顧衍的冷冽氣息混雜著舊書和皮革的味道撲面而來。蘇晚晚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她側(cè)身,抱著文件袋,像一道無聲的影子,飛快地閃身進去,隨即反手輕輕將門帶上。
“咔噠。”又是一聲輕響,門關(guān)上了。
世界瞬間被隔絕在外。書房內(nèi)的光線比走廊更加昏暗。厚重的深色窗簾緊閉著,只從縫隙里透進幾縷慘淡的天光,勉強勾勒出室內(nèi)巨大輪廓的剪影。巨大的檀木書桌如同沉默的巨獸盤踞在房間中央,背后是高聳入天花板的書架,密密麻麻排列著看不清書脊的書籍,形成一片沉重的黑色幕墻。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陳年的、帶著塵埃的紙張氣息,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孤寂。
蘇晚晚靠在冰涼的門板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她急促地喘息著,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努力適應(yīng)著環(huán)境。這里就是顧衍的絕對領(lǐng)域。每一個角落都浸透著他的氣息,冰冷、強大、不容侵犯。她感覺自己像一個闖入神殿的褻瀆者,每一步都踩在雷區(qū)。
她的目光迅速鎖定了目標(biāo)——那張寬大的檀木書桌。桌面光潔如鏡,除了一個簡潔的金屬筆筒和幾份疊放整齊的文件,空無一物。周助理說的……右手邊第一個抽屜!
她抱著文件袋,腳步放得極輕,如同踩在棉花上,悄無聲息地繞過寬大的桌角,來到書桌的右側(cè)。那里并排著三個大小一致的抽屜,樣式簡潔,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只有金屬拉手閃著冰冷的微光。
第一個抽屜。就是它。
蘇晚晚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個抽屜上。它看起來平平無奇,和旁邊的兩個毫無區(qū)別。但周助理的話言猶在耳——里面有應(yīng)急的備用印章。還有……王管家諱莫如深的警告……那個上了鎖的抽屜!
她的視線下移,落在了抽屜正中央那個小小的鎖孔上。黃銅質(zhì)地,樣式古舊,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個深不見底的、充滿惡意的眼睛,正冷冷地回望著她。
就是它!那個困擾她多日、像毒刺一樣扎在她心頭的禁忌之鎖!
蘇晚晚感覺自己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那只握著鑰匙的手上。掌心的鑰匙冰冷刺骨,卻仿佛帶著滾燙的魔力。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指尖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微微痙攣。
鑰匙的齒尖,對準了那個冰冷的黃銅鎖孔。
她的呼吸停滯了。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念頭:周助理絕望的臉,顧衍冰冷的審視,王管家警告的眼神,母親虛弱的笑容……最終,所有的畫面都被那個抽屜本身所取代——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是什么秘密值得用這樣一把古老的鎖來守護?
強烈到足以摧毀一切理智的好奇心,混合著一種深入骨髓的不安,如同洶涌的潮水,徹底淹沒了她。那個“拿出印章就離開”的指令,在這一刻變得無比遙遠和蒼白。
她需要知道!她必須知道!這幾乎成了一種生理性的、無法抗拒的沖動!
手指不再顫抖,反而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穩(wěn)定。她用力將鑰匙捅進了鎖孔!
“咔。”
鑰匙入槽的聲音清脆而冰冷。
蘇晚晚屏住呼吸,手腕用力,緩緩轉(zhuǎn)動——
“咔噠…噠噠噠…”
鎖芯內(nèi)部傳來一陣細微而清晰的金屬機簧彈動的聲響,在這絕對寂靜的書房里,如同開啟地獄之門的密碼被撥動!
鎖開了!
蘇晚晚猛地抽回鑰匙。那把開啟禁忌的鑰匙此刻像燙手的山芋,被她緊緊攥在汗?jié)竦氖中摹K⒅莻€小小的、此刻失去了鎖舌禁錮的抽屜,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爆炸開來。
她伸出另一只手,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顫抖著,捏住了那個冰冷的金屬拉手。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讓她激靈靈又打了個寒顫。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帶著塵埃的空氣嗆得她喉嚨發(fā)癢。
然后,猛地用力向外一拉——
“呲啦……”
抽屜滑軌發(fā)出輕微而滯澀的摩擦聲,打破了書房內(nèi)凝固的死寂。
抽屜被緩緩拉開。
預(yù)想中那個方方正正的紫檀木印章盒并沒有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首先映入蘇晚晚眼簾的,是滿滿一抽屜的……照片!
不是散亂的,而是被精心整理過,一層層、一疊疊,整齊得近乎偏執(zhí)地填滿了整個抽屜的每一寸空間!如同一個沉默的、被塵封的祭壇!
蘇晚晚的瞳孔驟然收縮!大腦在瞬間陷入一片空白!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拂開最上面一層的幾張照片。
照片的主角,是同一個女人。
不同角度,不同場景,不同衣著,不同神態(tài)。有明媚陽光下回眸一笑的瞬間,有咖啡館里低頭看書的側(cè)影,有晚宴上穿著禮服巧笑倩兮的抓拍……照片的像素和背景顯示跨越了相當(dāng)長的時間段,從略顯青澀到如今的成熟風(fēng)韻。
女人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在蘇晚晚劇烈收縮的瞳孔里,一點點變得無比清晰,無比熟悉!
高挑的身材,精心打理過的微卷長發(fā),眼角眉梢?guī)е环N刻意雕琢過的風(fēng)情,尤其是那張揚的、帶著勝利者優(yōu)越感的笑容……
蘇晚晴!
轟——!!!
仿佛一道裹挾著萬鈞雷霆的閃電,毫無預(yù)兆地劈開了蘇晚晚的整個天靈蓋!又像是一桶冰水混合著滾燙的巖漿,兜頭澆下!極致的冰冷和極致的灼燒感在她體內(nèi)猛烈地碰撞、爆炸!
她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逆流沖上頭頂!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亂冒,耳朵里充斥著巨大的、尖銳的嗡鳴聲,幾乎要將她的耳膜撕裂!
身體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像被抽掉了骨頭,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了一步,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堅硬的檀木書桌邊緣!尖銳的鈍痛從脊椎傳來,卻絲毫無法喚醒她麻木的神經(jīng)。
她死死地瞪著那個敞開的抽屜,瞪著里面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屬于蘇晚晴的影像!那些精心捕捉的瞬間,那些被珍藏的時光……像一個巨大而殘酷的萬花筒,在她眼前瘋狂旋轉(zhuǎn)、炸裂!
怎么會是她?
為什么會是她?
顧衍……顧衍鎖在抽屜最深處的秘密……視若珍寶、日夜凝視的……竟然是蘇晚晴?!
蘇晚晚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fēng)箱般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震驚、荒謬、以及一種被徹底愚弄的、滅頂?shù)那韪校缤咸炀蘩耍查g將她吞噬,碾碎!
她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