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冰層之下,暗流洶涌。蘇晚晚將自己活成了一具徹底沉默的軀殼,但求生與逃離的本能,如同深埋凍土之下的種子,在極致的壓抑和屈辱中,頑強地萌發出一絲微弱的綠意。
她開始籌劃離開。
這個念頭并非一時沖動,而是在無數個被蘇晚晴的陰影和顧衍陰郁目光凌遲的夜晚,一點點凝聚成型,最終成為支撐她在這地獄里繼續呼吸的唯一動力。三年契約?她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哪怕背負違約的巨額賠償,哪怕未來一片迷茫,她也要逃離這座用黃金和屈辱打造的牢籠!她不能等到尊嚴和靈魂被徹底碾碎成齏粉的那一天。
第一步:錢。
顧衍給她的那張零用卡,她從未動過一分。那筆錢對她而言,是交易的一部分,更是另一種形式的羞辱。她需要完全屬于自己的錢,干凈的、能支撐她和母親未來生活的錢。
她開始更加節省。王管家按照顧衍的吩咐,定期送來當季的奢侈衣物和昂貴的護膚品,她原封不動地堆在衣帽間角落,依舊穿著自己帶來的舊衣,用著超市開架的廉價護膚品。送來的餐食,她只吃維持生存必須的量。她甚至開始留意別墅里那些被丟棄的、品相完好的舊報紙和雜志(顧衍有看財經報紙的習慣,看完即棄),偷偷收集起來,打算找機會賣給廢品站,雖然杯水車薪,但聊勝于無。
然而,這遠遠不夠。母親后續的靶向治療費用,她離開后的基本生活開銷,都需要一筆可觀的資金。她需要一個更穩定的來源。
第二步:陸醫生。
那個在冰冷世界里唯一對她釋放過善意的人,成了她計劃中至關重要的一環。她不能直接告訴陸醫生契約的真相,那太不堪,也太危險。但她需要他的幫助。
一個午后,趁著顧衍不在別墅,蘇晚晚撥通了陸修遠的電話。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干澀,努力維持著平靜:“陸醫生,您好,我是蘇晚晚。打擾您了,關于我母親后續的靶向治療……我想咨詢一下,除了顧氏集團旗下的醫院,本市還有哪些醫療機構在針對我母親這種類型的腫瘤,有比較好的治療方案和……相對可以承受的費用項目?”她刻意強調了“相對可以承受”幾個字。
電話那頭的陸修遠顯然有些意外。他沉默了幾秒,聲音依舊是溫和而專業的:“蘇小姐,顧氏醫療中心在腫瘤靶向治療方面,設備和資源確實是頂尖的。不過,市腫瘤醫院和仁和醫院的相關科室,近年來發展也很不錯,尤其是仁和醫院,他們有一個與國際合作的援助項目,針對特定病種和低收入群體,費用減免力度很大。”
援助項目!低收入群體!
這幾個字像黑暗中的微光,瞬間點亮了蘇晚晚的心。她強壓下激動,聲音依舊平穩:“仁和醫院……那個援助項目,申請條件苛刻嗎?需要什么材料?”
“具體的申請流程和材料清單,我可以幫你整理一份。”陸修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蘇小姐,是……有什么顧慮嗎?顧先生那邊……”
“沒有!”蘇晚晚立刻打斷他,語氣略顯急促,隨即意識到失態,放緩了聲音,“謝謝您陸醫生,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備選方案。畢竟,治療是個長期的過程,多些選擇總是好的。麻煩您把資料發給我就好,我自己研究一下。”她不能透露太多,更不能將陸修遠拖入這趟渾水。
“好,我稍后整理好發到你郵箱。”陸修遠沒有追問,但蘇晚晚能感覺到他語氣中那份未說出口的疑慮和關心。這份克制而溫暖的善意,讓她冰冷的心底泛起一絲微弱的暖流。“另外,”陸修遠補充道,“阿姨最近恢復情況很穩定,精神狀態也好多了。下次復查,如果你方便,可以陪她一起來,她很想你。”
“謝謝您,陸醫生。”蘇晚晚低聲道謝,眼眶微微發熱。母親的好轉,是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真實的光亮。掛斷電話,她靠在冰涼的墻壁上,長久地沉默。陸修遠是她計劃里唯一的支點,她必須謹慎再謹慎。
顧衍的察覺與試探:
蘇晚晚以為自己偽裝得足夠好,像一個徹底沉寂的影子。然而,顧衍那雙洞悉一切的、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卻捕捉到了那死水下微不可查的漣漪。
她的沉默,不再是之前那種空洞的麻木,而是帶上了一種近乎凝滯的、緊繃的戒備。像一只受驚過度、蜷縮在角落的小獸,雖然一動不動,但全身的毛發都微微炸起,警惕著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
顧衍的“注視”變得更加頻繁,也更加微妙復雜。
場景一:餐廳的“關懷”
一次晚餐,蘇晚晚依舊坐在長桌的最遠端,低著頭,機械地進食。顧衍破天荒地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慢條斯理地切割著盤中的牛排。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
突然,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王管家說,送去的衣服和護膚品,你都沒動?”
蘇晚晚握勺子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心臟猛地一縮。她維持著低頭的姿勢,聲音平板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嗯。用不慣。”
“用不慣?”顧衍重復了一遍,語氣里聽不出喜怒。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而緩慢。目光卻如同實質,隔著長長的餐桌,落在蘇晚晚低垂的發頂上。“是不習慣,還是……不喜歡?”
那探究的意味太明顯了!蘇晚晚感覺自己的后背瞬間繃緊,冷汗浸濕了內衫。他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她強迫自己維持著平靜,聲音依舊沒有起伏:“沒有不喜歡。只是習慣了舊的。”她不敢多說一個字。
顧衍沒有再追問,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幽暗的寒潭,在她身上停留了許久。那目光不再是單純的審視,更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突然出現的、意料之外的“不馴”。良久,他才移開視線,站起身,什么都沒說,徑直離開了餐廳。留下蘇晚晚獨自一人,面對著滿桌精致的菜肴,如同面對一桌冰冷的刑具,再也無法下咽。
場景二:花房的“偶遇”
蘇晚晚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踏入花房。但那天下午,陽光意外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層,灑在玻璃頂棚上,帶來久違的暖意。鬼使神差地,她走了進去,想最后看一眼那片曾經帶給她短暫慰藉的野草地。
她站在玻璃墻邊,望著窗外,眼神放空。陽光落在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疲憊的陰影。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舊T恤和牛仔褲,身形單薄得像一陣風就能吹走。整個人籠罩在一種沉寂的、近乎破碎的脆弱感里。
她沒有發現,顧衍不知何時站在了花房的入口處。他沒有進去,只是斜倚在門框上,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部分光線。他靜靜地望著花房里那個纖細孤寂的背影,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探究,陰郁,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淡的困惑……還有,一種被什么東西無聲抵抗后產生的、極其隱秘的不悅。
他的目光掃過她身上那件與周圍奢華環境格格不入的舊衣,掃過她望著窗外時那種仿佛要融入虛無的寂寥。這個“影子”,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她不再是完全的麻木和順從,她的沉默里,多了一種堅韌的、無聲的抗拒。這種感覺,讓習慣掌控一切的他,感到一種微妙的失控感。
蘇晚晚似乎感覺到了身后的注視,身體不易察覺地僵硬了一下。她沒有回頭,只是更緊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像一個豎起尖刺的刺猬。
顧衍的目光在她繃緊的脊背上停留了幾秒,眼底的陰郁之色似乎更深了。他沒有出聲,也沒有走近,只是無聲地看了她片刻,然后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如同他來時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空氣中殘留的冷冽氣息,證明他曾經存在過。
蘇晚晚在他離開后許久,才緩緩轉過身,望著空蕩蕩的門口,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剛才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覺到了背后那道目光的沉重和……危險。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不是已經發現了什么?
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激蕩。蘇晚晚在恐懼中小心翼翼地推進著她的逃離計劃,如同在布滿地雷的沼澤中艱難前行。她聯系了陸修遠推薦的那家仁和醫院,開始詳細了解援助項目的申請流程,默默準備著母親轉院所需的材料。她更加努力地積攢著每一分可能屬于自己的錢,同時警惕著顧衍任何細微的變化和試探。
而顧衍,則像一只耐心極好的獵豹,在暗處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只似乎想要掙脫牢籠的“影子”。她越是想隱藏,她那無聲的“不馴”和緊繃的戒備,就越發清晰地落入他的眼中。一種被冒犯的不悅和一種更深層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探究欲,在他心底悄然滋生。這種微妙的對峙,如同暴風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低氣壓,預示著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蘇晚晚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