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百日宴驚變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漣漪擴散至京城的每一個角落。
崔府,這座早已被怨毒與瘋狂浸透的宅邸,此刻更是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
崔承嗣,這個在陰謀與詛咒中降生的早產兒,本就體弱。
或許是感受到崔府壓抑窒息的氣氛,又或許是百日宴那夜的混亂驚擾了他。
當崔決帶著一身煙塵與血腥氣從火光沖天的西郊工坊鎩羽而歸時,迎接他的不是韋青霓的怨毒,而是嬰兒房內撕心裂肺的啼哭和奶娘驚恐的稟報:
“大人!大人!不好了!小少爺……小少爺從傍晚起就高燒不退,氣息急促,小臉都憋青了!喂進去的奶水全吐了出來……夫人……夫人她……”奶娘不敢再說下去。
崔決煩躁地沖進嬰兒房,只見韋青霓如同瘋魔一般,死死抱著襁褓中渾身滾燙、呼吸微弱、小臉青紫的崔承嗣。
她雙目赤紅,頭發散亂,對著試圖靠近的太醫和嬤嬤嘶吼尖叫:
“滾!都給我滾開!你們都是沈昭臨那個賤人派來害我兒子的!是你們!是你們在藥里下了毒!想害死我的承嗣!想斷我們韋家的根!休想!休想!”
她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尤其不相信宮里來的太醫。在她偏執的認知里,任何接近她兒子的人,都可能是沈昭臨派來的殺手!
她緊緊抱著孩子,拒絕一切醫治,用自己滾燙的身體包裹著孩子,仿佛這樣就能驅散病魔。
“青霓!把孩子給太醫!”崔決看著兒子那越來越微弱的呼吸和青紫的臉色,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這恐懼并非源于父子之情,而是源于一種更深的本能——這孩子若死了,韋青霓會徹底瘋狂,韋家會把這筆賬算在他頭上,他苦心經營的一切將瞬間崩塌!這孩子是他的護身符,也是他的催命符!
“不給!死也不給!”韋青霓狀若瘋虎,眼神渙散,對著崔決也充滿了敵意。
“你也不是好東西!你是不是也想他死?你好擺脫我們母子?做夢!崔決!我告訴你,承嗣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韋青霓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和沈昭臨那個賤人!我要拉著你們一起下地獄!”
她的尖叫如同厲鬼哭嚎,在寂靜的崔府夜空中回蕩。
崔承嗣小小的身體在母親窒息的懷抱和高燒中劇烈抽搐了一下,哭聲變得細若游絲,眼看就要不行了!
崔府鬧出的巨大動靜,尤其是韋青霓那如同詛咒般的凄厲尖叫,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
消息很快通過鎮國公主府的暗線,傳到了正在與周昀瞻緊急商議工坊善后事宜的沈昭臨耳中。
“殿下,崔府那邊……”荊墨低聲稟報,語氣帶著一絲復雜,“崔家那位小公子,怕是……不行了。韋氏瘋魔,拒醫拒藥,崔郎中束手無策。”
沈昭臨眉頭緊蹙。
崔承嗣?那個剛出生不久、被取名“承嗣”的嬰孩?
她眼前閃過那張皺巴巴的小臉,一個無辜的生命,一個被父母當作籌碼和工具的可憐孩子。
無論崔決與韋青霓如何罪孽深重,稚子何辜。
更何況,若這孩子真死了,韋青霓必會不顧一切地攀咬,將污水潑向皇室和她,更會給本就緊張的局勢增添變數。
“備車!去崔府!”沈昭臨當機立斷,聲音清冷而堅定。
“昭臨?”周昀瞻看向她,眼中帶著詢問。
他深知崔韋夫婦對沈昭臨的恨意,此去兇險。
“陛下,孩子無辜。”沈昭臨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帶著悲憫。
“且,不能給瘋犬攀咬的機會。臣自有分寸。”
她并非圣母,而是權衡利弊后的決斷,更源于她內心深處對生命的尊重。
周昀瞻看著她眼中那份超越個人恩怨的格局與擔當,心中動容,微微頷首:“帶上朕的令牌和太醫院院正!務必小心!”
鎮國公主的儀仗在深夜抵達崔府,如同驚雷炸響。
崔府門房驚慌失措地打開大門。
沈昭臨一身素色常服,未著華飾,卻自帶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儀,帶著太醫院院正和手持狴犴令的護衛,徑直闖入。
嬰兒房內,韋青霓抱著氣息奄奄的孩子,警惕地瞪著來人。當她看到沈昭臨的身影時,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爆發出最惡毒的尖叫:
“沈昭臨!是你!果然是你!你想來害死我的兒子!滾出去!滾!”
她抱著孩子縮到墻角,眼神瘋狂,仿佛隨時會撲上來撕咬。
崔決站在一旁,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看著沈昭臨的目光復雜到了極點——有恨、有屈辱、有嫉妒,更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絕望中的希冀。
沈昭臨無視韋青霓的尖叫,目光銳利如刀,直接鎖定氣息微弱的崔承嗣,對太醫院院正沉聲道:“張院正,救人!不惜一切代價!”
“是!”張院正是杏林圣手,經驗豐富,一眼看出孩子情況危急,立刻上前。
“不許碰他!”韋青霓尖叫著揮舞手臂,試圖阻擋。
“荊墨!”沈昭臨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荊墨身影如電,瞬間欺近,精準地扣住韋青霓揮舞的手腕,另一只手如同鐵鉗般控制住她的肩膀,令其無法動彈分毫,同時低喝:“韋氏!鎮國公主奉旨救你孩兒性命!再敢阻撓,休怪狴犴令無情!”冰冷的令牌在燭光下泛著寒光。
韋青霓被荊墨強大的力量壓制,動彈不得,只能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眼中充滿了怨毒與絕望。
張院正趁機迅速上前,小心卻堅定地從韋青霓僵硬的手臂中接過孩子。
他仔細檢查,臉色凝重:“殿下,小公子早產體弱,又遭高熱驚厥,痰阻氣道,情況萬分危急!需立刻施針通竅,清肺化痰!”
他立刻打開藥箱,取出金針。
沈昭臨頷首:“全力施救!任何所需藥物,即刻從宮中調取!”
整個房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只有韋青霓壓抑的嗚咽和張院正沉穩施針、喂藥的細微聲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崔決死死盯著張院正的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沈昭臨則靜靜佇立,目光沉靜,如同定海神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終于,一聲微弱卻清晰的咳嗽從孩子口中發出!
緊接著,哇的一聲,一口濃痰被咳了出來!青紫的小臉開始慢慢恢復血色,呼吸也逐漸變得平穩有力!
張院正長長舒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殿下,幸不辱命!小公子痰阻已通,高熱稍退,暫時脫離險境!但需精心調養,萬不能再受驚擾刺激!”
當沈昭臨帶著一身疲憊與寒意回到皇宮時,天色已近破曉。
周昀瞻并未安寢,而是在御書房等她。
“孩子如何?”他迎上來,自然地握住她微涼的手,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關切。
“救回來了。”
沈昭臨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疲憊,但眼神明亮,“張院正說,暫時無礙,但需靜養。”
周昀瞻看著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和眼中那份如釋重負的微光,心中涌動著復雜的情緒。
他心疼她的辛勞,更震撼于她在面對崔韋夫婦如此深重惡意時,依然能不計前嫌、以國事大局和生命為重去救那個孩子。
這份胸襟與擔當,遠超尋常男子。
他沒有說任何褒獎的話語,只是將她輕輕擁入懷中,用自己溫暖的懷抱驅散她身上的寒意。
他的下巴抵著她的發頂,低沉的聲音帶著無言的疼惜與理解:“辛苦你了,昭臨。”
沈昭臨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感受著他沉穩的心跳和無聲的支持,一路緊繃的心弦終于徹底放松下來。
她不需要解釋,不需要訴說在崔府面對韋青霓瘋狂時的壓力,他懂。
他懂她的選擇,懂她的不易,更懂她那份深藏于冷靜外表下的悲憫與責任感。
“昀瞻,”她閉上眼,輕聲喚道,“有你在,真好。”
沒有轟轟烈烈的表白,只有劫波渡盡后最樸素的依偎與最深的信任。
在這一刻,他們不僅是心意相通的愛侶,更是靈魂相契、并肩扛起江山社稷重擔的同路人。
這份在風雨磨礪中愈發堅韌的情感,無聲地流淌在相擁的靜默里,比任何誓言都更動人心魄。
晨光熹微,透過精致的窗欞灑在溫暖的內室。
周懷韞坐在床邊,溫柔地看著搖籃里并排熟睡的兩個小家伙。
周景珩睡得小臉紅撲撲,周嘉瑜則微微嘟著小嘴,模樣可愛至極。
顧清源端著一碗溫熱的燕窩粥進來,輕聲道:“韞兒,用些早膳吧。”
他走到搖籃邊,俯身看著兒女,眼中是化不開的柔情與初為人父的驕傲。
經歷了昨夜的驚心動魄,此刻的安寧與溫馨顯得格外珍貴。
新的一天,新的希望,在兩個新生命的呼吸中悄然綻放。
晨光同樣照進崔府,卻驅不散這里的陰霾。
崔承嗣在藥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小臉依舊蒼白。
韋青霓被強制灌了安神藥,暫時昏睡在隔壁房間。
崔決獨自站在嬰兒房外,隔著門縫看著里面那個劫后余生、脆弱不堪的孩子,臉上沒有任何溫情,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更深的疲憊。
孩子救回來了,但他與韋青霓之間那根名為“承嗣”的紐帶,卻因這場風波和沈昭臨的介入,變得更加扭曲和令人窒息。
他的前路,依舊籠罩在黑暗之中。
墨文軒被單獨關押在最深處、守衛最森嚴的囚室。
他頭發散亂,衣衫破損,不復往日的儒雅,眼神卻依舊陰鷙,如同困獸。
昨夜他精心策劃的行動徹底失敗,核心死士或死或被捕,紅綃也被嚴密控制,軍械下落不明。
他成了棄子。
然而,他嘴角卻勾起一抹詭異的冷笑。
他失敗了,但周昀瞻和沈昭臨也休想輕易得到他們想要的!
他手中,還握著一張足以掀翻江南官場、甚至牽扯出更大秘密的底牌……他等著,等著看這場風暴如何席卷更多的人!
寒夜終將過去,破曉的曦光灑滿京城。
然而,暗流并未平息。
崔府的孽緣、墨文軒的底牌、紅綃的真實身份、北境的陰云……都如同蟄伏的陰影,在新生的陽光下拉長,預示著前路依舊坎坷。
沈昭臨與周昀瞻攜手立于晨曦之中,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
挑戰從未停止,但只要同心同德,便無懼道阻且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