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三年,初春。
晨光熹微,穿透雕花窗欞,灑在太傅府書房寬大的紫檀木書案上。
沈昭臨一身簡潔的月白常服,外罩一件保暖的銀狐裘坎肩,烏發(fā)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素玉簪。
她眉目沉靜,正專注地批閱著來自監(jiān)察院和各地新政執(zhí)行官的密報。
指尖偶爾劃過奏報上的文字,留下清雋有力的朱批。
窗外庭院里,幾株早開的玉蘭已吐露芬芳。
府邸依舊保持著清雅肅穆的氛圍,卻少了些舊日的緊繃,多了幾分從容的生活氣息。
這里是她的權力中樞,是她洞察天下的眼睛,也是她安放靈魂的歸處。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帶著熟悉的沉穩(wěn)。
周昀瞻一身玄色常服,未帶任何侍從,如同最尋常的訪客,悄然走了進來。
他沒有打擾她,只是走到窗邊的軟榻坐下,拿起她昨夜未看完的一卷輿圖冊,靜靜地翻閱。
陽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鍍了一層金邊,帝王的威嚴沉淀為一種內斂的深邃。
他偶爾抬眼,目光落在她專注的側影上,深邃的眼底便漾開一片溫柔的暖意。
這便是他們婚后最尋常的相處模式——他在皇宮處理軍國大事,她在太傅府執(zhí)掌監(jiān)察與國策咨詢;他得空便輕車簡從來此,有時是商討棘手政務,有時只是靜靜地陪她待一會兒,共享這份無需言語的默契與安寧。
沈昭臨批完最后一份公文,擱下朱筆,揉了揉微酸的腕子,抬眼便對上他含笑的眼眸。
“陛下今日下朝倒早。”她唇角微揚,起身走向他。
“想著你昨夜看那份江南河道疏浚的奏報看到很晚,怕你費神。”
周昀瞻放下書冊,很自然地伸手拉她坐在身側,溫熱的手掌覆上她微涼的手,“手怎么這么涼?蘇婉沒給你備手爐?”語氣帶著一絲責備的關切。
“不礙事,春寒料峭罷了。”沈昭臨任他握著手,汲取那份暖意,心頭熨帖。
“江南河道之事關乎今年漕運和春耕,馬虎不得。倒是陛下,北境最新的互市章程,戶部那邊議得如何了?”她順勢問起朝務。
兩人就著春日暖陽,低聲交談起來。
沒有帝后的繁文縟節(jié),只有志同道合的伴侶間平等的探討與分享。
他尊重她獨立的空間和事業(yè),她亦是他最信任的智囊與后盾。
這份建立在理解、尊重與共同理想上的情感,歷經(jīng)歲月沉淀,愈發(fā)醇厚堅定。
與此同時,永寧長公主府則完全是另一番熱鬧景象。
庭院里,三歲的周景珩正邁著小短腿,追著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小臉紅撲撲的,嘴里興奮地喊著:“蝴蝶!飛飛!珩哥兒抓!”
比他早出生一刻鐘的姐姐周嘉瑜則文靜許多,穿著鵝黃色的小襖裙,乖乖地坐在廊下的軟墊上,小手里拿著一塊精巧的魯班鎖,正蹙著小眉頭,認真地研究著。
陽光灑在她柔軟的發(fā)頂,像鍍了一層柔光。
顧清源一身家常的青衫,坐在女兒身邊,手中拿著一卷《三字經(jīng)》,聲音溫和地念著:“人之初,性本善……”
他的目光卻時不時溫柔地飄向院中奔跑的兒子,以及廊下正低頭看著惠民監(jiān)賬冊的妻子周懷韞。
周懷韞如今已非昔日模樣。生育和掌理惠民監(jiān)的歷練,讓她褪去了少女的嬌憨,眉宇間多了份沉穩(wěn)干練,卻又不失明媚。
她正快速翻閱著賬冊,時而提筆批注。感受到丈夫的目光,她抬起頭,正對上顧清源含笑的眼。
“阿韞,歇會兒,仔細眼睛?!鳖櫱逶礈芈曁嵝?,順手將一杯溫熱的紅棗茶推到她手邊。
周懷韞展顏一笑,放下筆,端起茶盞:“知道了,顧大人?!闭Z氣帶著親昵的調侃。她看向院中,揚聲道:“珩哥兒,慢些跑,別摔著!”
“娘親,看!蝴蝶!”周景珩獻寶似的指著停在花枝上的蝴蝶,大眼睛亮晶晶的。
“真好看。”周懷韞笑著回應,又看向女兒,“瑜姐兒,可解開了?”
周嘉瑜抬起頭,小臉有些沮喪,舉著魯班鎖:“爹爹,難……”聲音軟糯可愛。
顧清源立刻放下書卷,將女兒抱到膝上,耐心地引導:“瑜姐兒看這里,這個木塊要這樣轉一下……”
他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擺弄著,動作輕柔,講解清晰。周嘉瑜依偎在父親懷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小臉上滿是認真和依賴。
周懷韞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暖意融融。
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有為之奮斗的事業(yè),有相知相守的愛人,更有一雙聰慧可愛的兒女承歡膝下。
顧清源不僅是最好的駙馬,更是最好的父親。
他對兒女的耐心、溫柔和循循善誘,常讓她這個做母親的都自嘆弗如。
他寵她,也寵孩子,將這座公主府變成了真正的、充滿煙火氣的溫暖港灣。
數(shù)日后,一個微風和煦的午后。
沈昭臨應太后褚明凰之邀入宮賞花。
行至御花園深處,卻見周昀瞻獨自站在一株盛放的海棠樹下,似乎在等她。
“陛下?”沈昭臨走近。
周昀瞻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混合著緊張、期待和巨大喜悅的神情。
他屏退了左右,牽起沈昭臨的手,走到僻靜處,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聲音竟有些微?。?/p>
“昭臨……朕……朕今日召了太醫(yī)院院正……”
沈昭臨心中一動,似乎預感到了什么,指尖微微蜷縮。
“院正說……”周昀瞻深吸一口氣,將她的手輕輕按在自己劇烈跳動的心口,一字一句,清晰而珍重地說:“他說……朕的鎮(zhèn)國長公主,我們的太傅大人……你……你有喜了!”
海棠花瓣隨風簌簌落下,如同粉色的雪。
沈昭臨怔住了。
縱然她智計無雙,洞察世事,此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沖擊得有些恍惚。
手下感受到他胸膛里那擂鼓般的心跳,一股巨大的、陌生的暖流瞬間涌遍全身,沖散了所有清冷的理智。
她下意識地撫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那里……正悄然孕育著一個與她血脈相連、亦是他和她共同期待的新生命?
“真……真的?”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抬眸望進他盛滿星輝的眼。
“千真萬確!”周昀瞻用力點頭,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狂喜與珍視,他小心翼翼地環(huán)住她,仿佛擁抱著世間最珍貴的易碎品,“昭臨,我們有孩子了!我們的孩子!”
巨大的喜悅如同潮水般將沈昭臨淹沒。
這個孩子,是意外,更是上天對他們這份獨特情緣最美好的饋贈。
她靠在周昀瞻堅實的懷抱里,感受著他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臂,聽著他強健有力的心跳,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安寧與圓滿。
“陛下,”她抬起頭,眼中漾著溫柔而堅定的光,“這孩子……會生在太傅府?!?/p>
她依舊是她,獨立的沈昭臨。只是未來的生命里,將多一份血脈的牽絆,多一份為人母的責任與喜悅。
這并不妨礙她繼續(xù)做那柄守護江山的利劍,只是劍鋒之外,將多一份柔軟的鎧甲。
周昀瞻深深凝視著她,眼中是全然的理解與支持:“當然!我們的孩子,自然要生在屬于你的地方,在他母親親手打造的、最安全也最自由的天地里長大!朕會傾盡所有,護你們母子平安!”
他俯身,珍重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吻,如同一個最鄭重的誓言。
海棠花影婆娑,落英如碎瓊亂玉,簌簌輕墜,將那相擁的身影溫柔攏入一片緋色煙霞之中。
宮垣深鎖,卻鎖不住這滿園春意盎然,枝頭新蕊吐芳,雀鳥啁啾,更襯得這方寸天地間,暖意融融,歲月靜好。
而屬于他們的傳奇,早已超越宮闈,銘刻于山河——是鎮(zhèn)國長公主以慧劍滌蕩乾坤,明察秋毫;是帝王執(zhí)掌玉衡,定鼎八方;亦是二人同心,于烽煙散盡處,共守這河清海晏,盛世長歌。
如今,這一頁墨香未干的史冊上,又將添上新的華章:關于血脈的延續(xù),關于薪火不熄的希望——一個承繼著父母風骨與期許的小小生命,正悄然孕育于這春日暖陽之下。
長明燈火映照著太傅府的朱戶,亦輝映著尋常巷陌的萬家安寧。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當宏圖偉業(yè)與柴米油鹽交織,當肩頭重任與掌心暖意相融,前路迢迢,唯見——山河無恙,麟兒將世,同心同德,共掌乾坤。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