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上,一個中年模樣、留著濃密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約莫四十五歲左右,身形挺拔,不怒自威,正擰著同樣濃密的眉毛,注視著那少男:“少寒,回座位上去,好好準備你的發言。”
少男道了一聲“是”,便退回了人群之中。
中年男人右旁站著一個慈祥和藹的老奶奶,看上去六七十歲的樣子,她笑呵呵地舉起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好了,把她放下吧,孩子又沒犯什么大錯,迷宮壞了復原就是了~”
中年男人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揮揮手,裹挾著枯葉的冰藍色法力隨即四下飄散,枯葉呼啦啦地飛回了人群后面,落在了堆積如山的枯葉堆中。緊接著陸與菲感覺身體一輕,那巨大的吸力消失了,她輕飄飄地飛落下來,站定在這二人中間。
老奶奶笑瞇瞇地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陸與菲。”陸與菲有些慌亂,尤其是頂著旁邊的男人凌厲得像刀一樣的目光,但眼前的老者似乎自帶安撫平和的氣場,她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心安,也就大聲將自己的名字說了出來。
“哦!是陸家的孩子,我想想,是大陸南邊,最擅體術那一家?”老奶奶右旁,一直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這一切的女人忽然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興奮。
陸與菲點了點頭,順勢看過去,女人身材高大,看上去三十歲左右,扎著利落的拳擊辮,身上的肌肉緊實,看上去干練又精神,正帶著期許的目光看著她。
“咦,陸家的孩子,居然這么大了才入學?誒,你的爸爸媽媽,是不是十五歲就畢業了來著?”女人繼續饒有興致地問。
“是啊!”陸與菲欲哭無淚,她的家族一直以強大的降服實力聞名,歷來入學者年紀皆幼,她的父母更是出了名的少年強者,從小就開始訓練她修習降服之術,自身法力也算充沛,但她自十歲起就一直申請進入學校就讀,不知為何總被拒絕,直到二十歲才被準許入學。她一度以為是自己資質愚鈍,才一直被拒絕的。
眼前的老奶奶看出了她的難過和尷尬,依舊笑呵呵地安慰道:“不用擔心,凡有法力、有天賦、有修習之心者,入學以后,不論年齡資質,我們都將一視同仁,因材施教,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你快下去吧,入學典禮要開始了!”一旁的女人朝她眨了眨眼,陸與菲點了點頭,轉身回到了人群中。
一臉嚴肅的中年男人高舉雙手,宣告入學典禮正式開始,“現在,讓我們有請學生代表,莊少寒發言!”
人群攢動,陸與菲回頭,只見剛才嘲笑她的少男正走上高臺,他一改剛剛戲謔的模樣,重整儀態,神色泰然,一本正經地朗聲宣讀著代表發言。
“是學長嗎?好像聽過他的名字。”一旁的同學議論紛紛。
“......好像是二年級的吧?聽說二十歲,跟我們差不多大。”
“看來他也不是天才,怎么做了學生代表?”
“我倒是聽說,他修習很是刻苦,一入學就成績優異,雖然天賦不是很突出,但連續做了好幾屆比法大會的冠軍呢。”
“哇,那他還挺厲害的~”
切,一派正經的樣子,剛剛還嘲笑我,假模假樣,有什么厲害的!陸與菲在心里暗暗吐槽。
“誒,你剛剛沖開迷宮的樣子好帥呀!”一旁的女生忽然戳了戳陸與菲的肩膀。
陸與菲轉頭,只見一張圓圓的臉,雙頰粉嫩,好似飄著一團紅暈,一雙同樣圓圓的大眼睛正亮晶晶地望著她,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妹妹,不由得心里生出幾分親切來。
“啊哈哈,是嗎?其實是我快遲到了,沒辦法才出此下策。”陸與菲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好厲害,我從來沒見過,有人可以這樣走出這個迷宮!我提前了兩小時來,在迷宮里繞啊繞啊,繞了一個小時,才繞出來,真是走得我頭都暈了!”少女兩股秀眉蹙在一起,面上也顯出窘迫之色。
陸與菲深深嘆了口氣:“我也是啊!在里面走了好久都沒出來,眼看都快遲到了,急死我了!”
少女伸出雙手,握住了陸與菲的手,興奮笑道:“我叫唐云鈴,交個朋友吧!”
陸與菲又驚又喜,沒想到來這里第一天就交到了朋友,仔細一看,這少女長得還有點像妹妹呢~她同樣回握住唐云鈴的手,觸及一陣溫軟暖和,幾乎遲到、差點錯失入學資格的陰霾一掃而空,心下里暗自高興著。
臺上的莊少寒終于結束了冗長的代表發言,他收起發言稿,撇了一眼臺下相談甚歡的兩個女孩,轉頭走下臺去。一旁威嚴的男人走上前來,用深厚的內力大聲宣布:“接下來,將進行法力測試,各位同學二十人為一組,依次上前來!”
終于要到法力測試了!這是初步決定修習降服、超度還是監督的分類儀式,分好之后,就只能在對應的學院修習。陸與菲既興奮又緊張,不知自己會分到哪一個學院里去,既然她從小就學習的是降服之術,但愿也能被分到降服學院里。
“我一直想學超度,你呢?”唐云鈴再次湊過來問道。
陸與菲的眼里閃著期許的光芒:“我從小就開始學習降服了,當然是想去降服學院啦!”
唐云鈴捏了捏陸與菲的手:“那就祝你得償所愿!”
陸與菲對著唐云鈴眨了眨眼:“好,祝我們都能去想去的地方!”
干練女人、老奶奶和中年男人分別代表降服、超度和監督三學院,只見她們從高臺上走下來,左、中、右依次站立,每人從身后走出大約十個高年級學生,各自拿出一個渾圓透明的球體,放在墊著絨布的小桌上。
新生們一列列依次上前,在指示下將手懸在圓球上方,緩緩注入法力。法力顏色各不相同,有些是純凈的白色,有些是亮眼的金色,有些是幽靜的綠色;
濃度也隨著法力的充沛程度各不相同,有些人的法力稀薄非常,在球體中只顯示出淡淡的一縷,就像蠟燭熄滅所散發的青煙那樣瞬間就消散了;有些人的法力異常充沛,填滿了整個球體,久久不能散去。
測試完成以后,女人、男人和老者分別點頭示意,相應被準許進入某學院的學生們就一個個地站到她們身后去。偶爾會有搶人的情況出現,女人洪亮的聲音、老者和藹的聲音、男人威嚴的聲音,都因為她們深厚的內力,如同裝了擴音器一樣,在廣場上方交織成一片,震得新生們耳朵嗡嗡響,都巴不得她們趕快停止爭執,為這個眾矢之的的新生分出結果來。
陸與菲由于破壞公物,被罰最后一個進行測試。
唐云鈴走上前去,將手懸在圓球上方,她閉上眼睛,將法力聚集在手掌中央,緩緩注入圓球。很快,一片輕柔的淡粉色法力自圓球中央升騰開來,隨著她法力越注入越多,幾秒后,原本淡淡的粉色變成了奪目的玫紅色,整個球體都充滿了她的法力,卻并不渾濁。忽然聽到“噼啪”一聲輕響,球體上竟然出現了一條裂縫!
唐云鈴嚇了一跳,連忙收回手,老奶奶見狀不禁走過來,看了看開裂的球體,又仔細地打量了下唐云鈴,進而笑瞇瞇地道:“這孩子,法力這樣充沛,色澤鮮艷而澄澈,是個超度的好料子,長得也可愛,你來我這里吧!”說著伸出手,拉著唐云鈴回到了自己身后。
唐云鈴喜笑顏開,她一手被老奶奶拉著,抽出另一只手,轉身朝正在等待的陸與菲招呼道:“我先過去啦!等你的好消息!”
陸與菲一面為她高興,一面為自己緊張,暗自捏緊了拳頭,焦灼地等待著。
站在中年男人身旁的莊少寒看了她好幾眼,她一心沉浸在緊張中,竟沒有感受到這有些灼熱的視線。
終于,從清晨直到幾近正午,烏泱泱的新生們終于完成了法力測試,炙熱的陽光灑在諾大的廣場上,在三位院長、眾多新生們的目光中,陸與菲走上前去,與前面無數個新生一樣,將手懸在圓球上方,將法力聚集在手掌正中,手掌中央逐漸發麻、發熱,涌出黑色的、流動的法力。
陸與菲將法力緩緩注入球體中,不料那黑色法力忽然暴漲,迅速填滿了整個球體,正午耀眼的陽光也無法將其穿透,球體四周投下一片濃郁的黑影;
忽然“啪!”一聲脆響,整個球體竟自爆裂開來,被黑色法力撐破的碎片登時四下激射,學生們一片嘩然,紛紛向后閃躲,陸與菲更是驚嚇,一旁的干練女人閃身竄到她面前,伸開手臂,一片光彩奪目的金色法力展開天羅地網之勢,將球體碎片、暴漲的黑色法力迅速網羅起來,而后她手臂瀟灑一揚,金色法力沖散了黑色法力,碎片也嘩啦啦掉落在絨布上。
“你——!”中年男人大踏步上前,伸出手就要抓住陸與菲,神情嚴肅非常,女人伸手過來格住了他的手:“別沖動,她的力量,不像是妖靈!”
男人聞言拂袖將手放下。
老奶奶走上前來,一改之前和藹慈祥的神態,聲音里同樣帶了幾分嚴肅:“這樣的力量,我多年以前,倒是見過一次。”她嘆了口氣:“未曾想,當年差點毀了學校的能力,而今重又出現了。”
“這個學生,我們不能收!”中年男人再次沉聲開口。
“我看未必,她是個好苗子,好好培養,能力非同小可。”女人上前一步,低聲道。
“別忘了當初害死莊凜校長的妖靈!”中年男人臉上的神色越發難看起來。
三道凌冽的目光同時落在她身上。太陽炙烤著大地,令人難以忍受的酷暑,讓此時焦灼的氣氛多了幾分難捱。
新生們議論紛紛,陸與菲再次成為了眾矢之的,而那道始終追隨著她的、炙熱的視線,也逐漸冷卻下來。
陸與菲站在原地,心下懊惱又失落。這法力從小就為她闖了不少禍,包括但不限于殺死她養的所有植物、殺死靠近她的小動物、失手傷害照顧她的親人朋友......
小的時候,她也曾問過媽媽,為什么自己的法力跟別人不一樣,別人的法力五彩斑斕那么好看,而我的卻是黑沉沉一片,就像一潭死水一般毫無生機;為什么我養什么、喜歡什么,它就會迅速失去活力,甚至失去生命。
她的媽媽總是搖搖頭,輕撫著她的手,告訴她,這是你自出生起就有的特殊力量,我不能解釋它的來由,但它不是什么壞東西,你要學會接受它、運用它。
于是陸與菲嘗試著與這死神一般的力量和諧共處,嘗試著控制住她的法力,嘗試著在喜歡的事物面前不將它露出來,十幾年過去了,這法力已經不像當初一樣狂躁,但沒想到今天,在她最珍視、最期盼的事情上,它還是要毀了一切,一如幼時毀掉她喜愛的事物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