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常服了白葛姜之后很快醒了,才修養了兩天,便被李老爹抄著棍子追得滿寨跑,為他這次魯莽的行為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
傅長庭的傷勢較為嚴重,差點傷到了大腿根筋,好長一段時間走路都不太利索,為此李景樂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畢竟傅長庭說如果他成了瘸子,李景常就得對他一輩子負責。雖然傅長庭說這話時嬉皮笑臉的像是玩笑,可李景樂推斷這句話估計有八成真心。
她上有老下有小,傅長庭可別賴上自己了。
大概是她的神仙拜對了,傅長庭的腿傷漸漸痊愈,如今已能如往常一般健步如飛。
“傅大哥!這季節山上的毛栗該熟透了,咱們去撿吧,明兒叫大伯母拿來給我們燉雞吃,這玩意兒燉出來的雞湯可鮮美了。”
李景常沖進傅長庭房里,興奮地嚷嚷。
“毛栗?”傅長庭放下手中的書,“是栗子嗎?”
“呃,應該是同一個東西吧,我們這兒都叫毛栗,傅大哥,我們一起去吧,再不出發天都要黑了。”
傅長庭思索了一會兒,說道:“要不叫上你阿姐一起去吧。”
李景常撇了撇嘴:“叫她干嘛?李景樂可嬌氣了,以前我叫她去采果子,她又嫌臟又嫌累的。”
“多一個人多一個幫手嘛。”傅長庭微笑,補充道:“你阿姐是我見過最不嬌氣的人,她很聰明,也很勇敢。”
“況且她最后不也陪你去采果子了嗎?”
李景常撓了撓臉,興許是想起了李景樂的好,被傅長庭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那,那好吧,我去叫她,咱們一起去。”
“叫我去哪兒啊?”
李景樂背著手慢悠悠走了進來。
屋內兩人均是一愣,傅長庭起身說道:“李景常想叫你去山上撿栗子。”
“哦,是嗎?”李景樂轉頭看向李景常,“是你想讓我陪你去撿栗子?”
李景常聽到李景樂這陰陽怪氣的聲音就心里犯怵,無助地看向傅長庭,傅長庭連忙給予了他一道鼓勵的眼神。
“嗯。”李景常聲如蚊吶,“你和我們去撿毛栗吧。”
李景樂輕哼了一聲,向傅長庭丟過來一卷書,“孟夫子讓我給你的國策論。既然有人不樂意,我也煩得去撿什么栗子,你們自己去。”
“別啊。”傅長庭接過飛過來的書,“一起去吧,有你陪著,我們安心些。”
李景樂對上他笑意融融的眼睛,愣了愣,半晌才揚起頭輕輕嗯了一聲。
傅長庭笑意更深了。
九月,云深風輕,一路上黃葉落了滿地,遠遠看去,像是鋪就了一層地毯。
樹上的栗子果然熟透了,一顆一顆深褐色的圓球,裹著尖利的外殼掉在地上,一不留神就可能踩上。
“傅大哥,你們京城有毛栗樹嗎?”
李景常跳上一顆栗子,用鞋把殼踩下來。
“有啊。”傅長庭扒拉著藏在樹葉底下的栗子,“但我還是第一次體驗撿栗子。”
“那你也吃過嘍?也是毛栗燉雞嗎?我第一次吃毛栗就是吃的這個。”
第一次吃的栗子嗎。
傅長庭想起了兒時一次中秋筵宴,他陪父親進宮,老皇帝賞賜了他一塊栗羊羹,他那時不知輕重,接過后當著老皇帝的面將那一整塊兒糕點囫圇吞下,末了還舔了舔嘴角。
傅惟今嚇得滿頭大汗,忙拉著兒子跪地道恕罪。老皇帝卻哈哈大笑,和藹地看著傅長庭,說了一句:
“惟今,你這兒子有你當年風范,看來我大梁又要出一員猛將了!”
老皇帝是個好皇帝,就是挑太子的眼光差了點。
“傅大哥,京城離這里遠嗎?我聽說那里朱門繡戶,寶馬香車,繁華的很呢!你有沒有見過京城的大將軍,我可想見一面了,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當一名征戰沙場的大將軍……”
李景常開了話頭便停不下來,也不管別人理不理他,自顧自說著。
另一邊李景樂察覺到傅長庭的神色不對勁兒,但沒有說話。
傅長庭從沒說過自己身世,只道是家住京城,李老爹一眾人也是守口如瓶,然而通過傅長庭不凡的談吐,李景樂便隱隱能猜到此人身份不簡單。
或許終有一天,傅長庭會離開梅花寨。
秋去冬來,他們一起迎來了初雪。
“你會和我們一起過年嗎?”
李景樂和傅長庭并肩站在屋檐下,她伸出手接住天穹飄下的一粒雪,輕輕吹了吹。
“為什么這樣問?”傅長庭低頭看向身旁的人問道。
“我看到了。”李景樂聲音淡淡的,“你和一個人在竹林碰面,看著裝,不是我們這邊的人。”
“……”
雪漸漸大了起來,洋洋灑灑,叫人看不清前路。
李景樂在這沉默中撇嘴道:“寨子里嬸嬸們做的年夜飯可好吃了,你吃不到是你沒福氣。”
“嗯,我想想啊。”傅長庭沉吟片刻,勾起唇角,“我怕燈籠太高你一個人掛不上,所以只能留下來了。”
他這話說得吊兒郎當,聽著很是欠揍。可是李景樂卻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心情悄悄變得雀躍起來,然而不過一瞬她便被自己這莫名的情緒驚到了。
“誰要你掛,愛留不留!”
李景樂語氣兇惡,卻有點欲蓋彌彰的意味,她說完頭一甩離開了。
傅長庭含笑著目送她的背影,眼角眉梢的光華比以日下青松積雪還要奪目。
這時一顆小石子嗒一聲,彈到了木柱上,又滾落著陷入了雪中。
傅長庭抬眼望去,在木林中瞧見了一抹黑色身影。他臉上的笑意一下淡了不少,站立片刻,朝那邊走去。
“怎么樣?”
傅長庭看著面前的人問道。
逢春是傅惟今在邊疆撿到的孤兒,年長傅長庭七歲,一直養在國公府,后成為了國公府的護衛。
傅家出事后,逢春一干人帶著傅長庭跑了出來,他們在途中走散,十天前二人才匯合。
“朝廷已把北邊昌青涼三州劃撥給北蠻,北蠻得了這些好處,近期應該不會再有什么動作。”
傅長庭冷笑,“以身飼虎,如何能求得安穩,楚璋真是糊涂了,等北蠻的胃口越喂越大,到時就該要他的皇帝位子了。”
“公子,近來天災人禍齊聚,好多百姓流離失所,流民一多,就容易出亂子,現下已經出了好多起流民起義,朝廷忙著鎮壓,自顧不暇,對我們來說正是一個大好機會。”
見傅長庭沉默不語,逢春下跪抱拳,懇切地看著他,“南邊臨平府的駐守將軍馮玉是當年將軍的副將,他不忘提攜之恩,在您出事后便一直在打聽您的消息。公子,我們去臨平府吧,亂世雖險,但易出英雄。”
傅長庭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人,黑眸深深,“逢春,你可知自己這番話是誅九族的謀逆之罪。”
逢春咬咬牙,說道:“我本就孤苦無依,自將軍把我從白骨堆里撈起來起我這條命就是傅家的了。公子,您真愿意在這山中偏寨度過一生嗎?還有,還有將軍和夫人,大公子,他們到底是因何而死,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您是知道的啊!”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傅長庭反復咀嚼著這段話,以往種種畫面在腦海中一幕幕閃過,最終定格在禁衛軍破門而入的那天。
良久,他緩緩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入冬后,流民起義就會平息,朝廷正好在這段時間調整休養,恢復兵力,這對我們而言是不利的。”話鋒一轉,傅長庭問道:“楚璋在派人尋我?”
“是。”逢春沉重地點頭,“說您攜通敵密信出逃,圣上下了旨意,活要見人,死要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