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言情小说推荐_女生小说在线阅读 – 潇湘书院

首頁本草繪色

第三章邊緣的形狀與燃燒的藍

“命何足惜?不苦其短,苦其不能輝煌罷了。”

——程浩《站在兩個世界的邊緣》

---

市政廳那張慘白的強拆通知,像一道寒冰鑄成的鍘刀,懸在了“林氏藥行”斑駁的門楣上。林晚指尖殘留著觸碰通知時那冰冷滑膩的觸感,仿佛沾上了某種不祥的黏液。她僵硬地轉過頭,看見爺爺挺立在柜臺后的身影——那不再是平日藤椅里抽著煙鍋的佝僂老人,而是一棵驟然遭遇雷擊的老松,每一道皺紋里都迸裂出無聲的驚雷與焚天的怒火。

“百年老鋪…話拆就拆…冇天理啊…”那聲嘶啞的粵語低吼,裹挾著當歸般沉郁的絕望苦澀,在凝滯的藥香中砸落。黃銅煙鍋“當啷”墜地的脆響,是這百年基業驟然崩裂的第一道裂痕。林晚想上前攙扶,雙腳卻像灌滿了后巷潮濕的淤泥,動彈不得。爺爺布滿老年斑的手死死摳住柜臺邊緣,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虬結,如同他腳下這片即將被連根拔起的土地最后的脈絡。

藥鋪里時間仿佛被那張白紙吸干了。只有舊掛鐘的“滴答”聲,固執地切割著令人窒息的死寂。板藍根沉滯的苦香,此刻聞起來像提前彌漫的墳塋氣息。

---

后巷的墻壁上,那片驚心動魄的靛藍與鈷藍仍在無聲地燃燒。

林晚提著半桶給藥材灑水的清水,目光卻無法從那片顏色上移開。那翻滾的、近乎暴戾的藍色海洋底部,幾點暗紅的朱砂印記,如同沉船滲出的血,刺得她眼睛發痛。她想起卡里姆蜷縮在垃圾桶旁、指關節攥得發白的身影。那片藍色里翻涌的,是故鄉被戰火撕裂的天空?是渡海逃亡時吞噬同鄉的怒濤?還是此刻,面對一紙冰冷驅逐令時,無處安放的、同頻共振的絕望?

“一個人如果老是毫無止境地去擴大朋友圈,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交友上……泛泛之交占據人生,當你需要有人深談時,你可能翻遍朋友圈都找不到這樣一個人。”爺爺的警告言猶在耳。可此刻,藥鋪門外是虎視眈眈的推土機,門內是搖搖欲墜的百年傳承,而這道隔絕了兩個世界的薄薄磚墻外,一個用廢棄廣告板和廉價顏料吶喊的靈魂,竟成了她唯一想抓住的浮木。這算不算爺爺口中“毫無止境”的越界?

她放下水桶,鬼使神差地走向那個堆滿雜物的墻角。那里還有幾塊之前卡里姆用過的、廢棄的厚紙板。她抽出一塊相對完整的,又轉身回到晾曬藥材的竹席旁。她蹲下身,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從竹匾里抓起一把深靛青的板藍根碎塊,又捻起一小撮暗紅沉穩的赭石粉末。植物的微苦與礦石的土腥在指間交織。她沒有任何繪畫技巧,只是憑著胸腔里那股灼燒般的沖動,將沾滿顏料粉末的手指狠狠按在粗糙的紙板上!

一下,又一下。深藍的根莖印記,赭石的脈絡線條,笨拙地、混亂地在灰白的紙板上蔓延。這不是模仿,而是一種本能的宣泄,一種試圖穿透語言和隔閡的嘶喊。指甲縫里塞滿了靛藍與赭石的顆粒,帶來細微的刺痛。當最后一點力氣用盡,她看著紙板上那片狼藉卻飽含原始力量的“涂鴉”,胸口劇烈起伏。這丑陋的“翻譯”,是她遞給墻外那個沉默靈魂的第一塊殘破的磚。

傍晚,當陰郁的天光徹底沉入泰晤士河的濁流,林晚將那塊沾滿她指紋和藥材碎屑的紙板,輕輕靠在了后巷那片燃燒的藍色壁畫下方。如同某種隱秘的祭品,又像一封無法投遞的戰書。

---

翌日清晨,藥鋪沉重的木門板剛卸下一半,刺耳的議論聲便如潮水般涌了進來。

“林伯!睇咗張告示未啊(林伯!看了那張告示沒啊)?”隔壁燒臘店的陳叔第一個擠進來,油亮的腦門上沁著汗,手里還攥著半根沒掐滅的煙,“市政廳搞咩啊!話拆就拆?我哋呢度系百年根基(市政廳搞什么啊!說拆就拆?我們這里是百年根基)!”

“系咯!話咩‘都市更新’!更新佢個肺!分明系睇中呢塊地皮值錢(就是!說什么‘都市更新’!更新他個鬼!分明是看中這塊地皮值錢)!”對面雜貨鋪的王嬸嗓門又尖又利,像把錐子扎破藥鋪沉郁的空氣。她身后還跟著幾個相熟的街坊,臉上都寫著同樣的惶惑與憤怒。

小小的藥鋪瞬間被嘈雜填滿。抱怨、咒罵、對未來的恐慌、對當局的質疑,各種口音的粵語和普通話混雜著,像一鍋煮沸的、充滿戾氣的粥。沉靜的草木藥香被煙草味、汗味和焦躁的情緒徹底淹沒。

爺爺坐在他的藤椅里,重新撿起的煙鍋已經點燃。裊裊青煙后,他的臉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面對街坊七嘴八舌的詢問和“點算啊(怎么辦啊)”的哀嘆,他始終一言不發。渾濁的眼珠透過煙霧,漠然地掃過一張張急切的臉,最后定格在柜臺上那張被林晚揭下、此刻正被眾人傳閱的白色“判決書”上。

“林伯,你資歷最老,你出聲啦!我哋跟你去市政廳抗議(林伯,你資歷最老,你帶頭啊!我們跟你去市政廳抗議)!”陳叔把煙頭狠狠摁滅在門框上,仿佛那就是市政廳長的腦門。

爺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終于開口,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朽木:“抗議?拿咩抗議?我哋系咩人?‘走難’嚟嘅‘邊緣人’啫(抗議?拿什么抗議?我們是什么人?‘逃難’來的‘邊緣人’罷了)。”他刻意加重了“邊緣人”三個字,渾濁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那扇通往潮濕后巷的木門。那扇門后,蜷縮著另一個更徹底、更卑微的“邊緣人”。

“邊緣?我哋喺呢條街幾十年,點就邊緣啦(邊緣?我們在這條街幾十年,怎么就邊緣了)?”王嬸尖聲反駁。

“喺佢哋眼里面,唐人街就系城市嘅‘邊緣’,系需要被‘更新’嘅舊布(在他們眼里,唐人街就是城市的‘邊緣’,是需要被‘更新’的破布)。”爺爺從鼻腔里哼出一聲冷笑,帶著洞悉世事的蒼涼,“睇一個人,唔系睇佢做咗幾多風光嘢,系睇佢做事嘅邊緣喺邊(看一個人,不是看他做了多少風光事,是看他做事的邊界在哪里)。佢哋嘅邊界,就系將我哋連根拔起。”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張刺眼的白紙,指尖微微顫抖。

街坊們一時語塞,憤怒的火焰被這盆冰冷的現實澆得滋滋作響。有人開始眼神閃爍,小聲嘀咕著“傾下賠償可能更實際”。小小的聯盟,在強權的鐵壁和自身利益的算計前,尚未成形已顯裂痕。

---

入夜,唐人街的霓虹招牌在細雨中暈開一片迷離的光霧。藥鋪打烊,沉重的門板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潮濕。前鋪只留一盞昏黃的小燈泡,將爺爺佝僂著翻閱陳舊地契和文件的影子投在藥柜上,巨大而孤獨。

林晚悄無聲息地推開后門。冰冷的雨絲立刻沾濕了她的額發。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塊笨拙的板藍根赭石涂鴉紙板旁邊,多了一塊新的、更大的硬紙板。

新的畫布上,依舊是那片令人心悸的靛藍與鈷藍的海洋,但這一次,翻滾的藍色怒濤中央,赫然矗立著一座建筑的輪廓!那建筑線條方正,飛檐如翼,深褐色的木門緊閉,高聳的藥柜在幽暗光線中投下沉重的陰影——分明就是“林氏藥行”!建筑的根基,被深沉的赭石色厚厚地涂抹、強調,如同深扎于大地深處的根須。而在這座頑強屹立的藥鋪上方、那片咆哮的藍色深淵里,一只巨大而模糊的、由冰冷機械線條構成的鐵爪陰影,正帶著摧枯拉朽之勢,狠狠抓下!

整幅畫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對抗張力。藥鋪的沉穩與巨爪的暴戾,靛藍的悲愴與赭石的堅守,在破敗的紙板上進行著無聲的生死搏殺。畫作的右下角,有幾個極其潦草、幾乎被濃重藍色覆蓋的英文字符,像是簽名,又像是一句破碎的吶喊。

林晚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她猛地抬頭望向巷子深處。卡里姆蜷縮的角落隱沒在更深的黑暗中,只有一點微弱的星火在雨幕中明滅——那是他撿來的煙頭。微弱的光點映亮了他小半張臉。深陷的眼窩里,那雙奇特的深琥珀色眼睛,此刻正穿透雨幕,直直地望向她。

目光在空中相撞。沒有言語,沒有手勢。只有冰冷的雨絲,板藍根殘留的微苦,油彩刺鼻的氣味,以及那幅在雨中沉默燃燒的、用顏色發出的戰吼。

林晚讀懂了。那不是絕望,是憤怒。是對“邊緣”被粗暴定義的抗爭,是對“家園”即將被抹去的嘶鳴。她想起程浩那句在絕境中淬煉出鋒芒的話:“**真正牛逼的,不是那些可以隨口拿來夸耀的事跡,而是那些在困境中依然保持微笑的凡人。**”眼前這個蜷縮在垃圾箱旁、用廢棄顏料在破紙板上戰斗的青年,不正是一個“微笑”著向命運巨爪揮拳的凡人嗎?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著雨水、垃圾腐臭和油彩的冰冷空氣,對著那片深沉的黑暗,對著那雙燃燒的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雨滴順著她的發梢滑落,砸在腳下潮濕的石板上,濺起微小的水花,如同無聲的應和。

轉身回屋時,她看見爺爺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通往后院的門洞陰影里。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清瘦而僵硬的輪廓。老人渾濁的目光,越過了林晚的肩膀,長久地、一動不動地,落在那塊靠在墻邊、描繪著藥鋪與鐵爪搏殺的巨大紙板上。煙鍋在他手中明明滅滅,青煙在潮濕的空氣里扭曲、升騰,最終消散在藥鋪沉郁的、混雜了絕望、憤怒與一絲微弱不屈藥香的空氣里。

一張券 · 作家說

上起點讀書支持我,看最新更新 下載App
推薦
舉報
主站蜘蛛池模板: 柳州市| 当雄县| 平果县| 汽车| 葵青区| 林州市| 绥德县| 克东县| 河津市| 百色市| 浑源县| 临邑县| 金平| 滦平县| 厦门市| 确山县| 湖北省| 桃园县| 齐河县| 永修县| 开化县| 比如县| 察哈| 丹巴县| 宁津县| 依安县| 呼伦贝尔市| 双牌县| 偃师市| 古田县| 都江堰市| 巍山| 东安县| 陆川县| 禹州市| 余江县| 万全县| 明星| 合肥市| 丰宁| 祁门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