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還為白沉香擔驚受怕的長老執事們,此刻一個個張大了嘴巴,如同看到了神跡。
那名最先提出質疑的長老,手里的茶杯不知何時已經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卻毫無所察。
這哪里是在闖陣?
這分明是一位頂級的舞者,在一座為她量身打造的舞臺上,上演著一出驚心動魄而又華麗絢爛的死亡之舞!
白鶴看著場中那道游刃有余的黑色閃電,先是震驚,然后是狂喜,最后,那張老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落寞。
忽然意識到,自己引以為傲的千機陣,已經快要跟不上孫女成長的速度了。
他這個所謂的老師,正在被自己的學生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遠遠地甩在身后。
這種感覺,很奇妙。
一半是火焰般的驕傲,一半是海水般的酸澀。
“這丫頭……”他喃喃自語,嘴角卻忍不住咧到了耳根,
“真是個討債鬼!”
然而,就在白沉香一路勢如破竹,即將闖過大半個千機陣時,她的身形卻猛然一頓,停在了一處看似平平無奇的空地前。
這處空地,沒有任何陷阱的痕跡,風語的感知中,也是一片平靜。
但白沉香的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
不對勁。
太平靜了,平靜得像一潭死水,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她沒有貿然前進,而是開始圍繞著這片空地高速移動,試圖從不同的角度觀察,尋找破綻。
就在她繞到第三圈,速度達到一個頂峰時,異變陡生!
她腳下的地面,并非泥土,而是一整塊被削得極薄、又用泥土偽裝起來的巨大巖板。
隨著她高速移動產生的離心力越來越大,這塊巨大的巖板,竟然被她自己的力量,撬動了!
“咔嚓——”
一聲巨響,整塊巖板如同一個巨大的翻蓋,猛地向上掀起,而白沉香正好處于巖板的邊緣,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巨力,毫無防備地拋向了半空!
這是一個針對她速度的陷阱!利用她自己的力量來打敗她!
空中的白沉香心頭一沉,她知道,自己上當了。
這個陷阱的精妙之處在于,它本身沒有殺機,真正的殺機,是她被拋向空中后,那短暫的、無法借力的死亡時間!
果然,在她身體升到最高點的瞬間,四面八方,數十個早已蓄勢待發的機括同時發動,無數的竹槍、吹箭、鐵網,從各個角度向她攢射而來,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立體囚籠!
這一次,避無可避!
然而,就在這絕境之中,白沉香的眼中,卻閃過一抹決然。
想起了自己之前遇到的瓶頸。
她的速度夠了,智慧也夠了,但她的身體,這具六歲孩童的身體,力量和強度,終究是她最大的短板。
她無法用石子擊斷堅韌的獸筋,也無法用氣旋偏轉沉重的鐵網。
而此刻,這具身體的孱弱,終于將她推入了絕境。
“終究還是差了一點。”她在心中輕輕一嘆。
但放棄,從來不是她的選擇。
在無數攻擊即將及身的剎那,她強行在空中凝聚起體內為數不多的魂力,盡數灌注于背后。
那只墨黑色的、宛如由影子構成的尖尾雨燕武魂,驟然浮現!
它沒有帶來任何攻擊或防御魂技,只是猛地一振翅!
這一振,并非為了飛行,而是將所有的力量,都化作了一股向前的、極致的爆發力!
“嗡!”
白沉香的身體,在空中硬生生地向前平移了半尺!
就是這半尺的距離,讓她從必死的中心,挪到了攻擊網的邊緣。
“噗!噗!嗤!”
數支竹槍和吹箭,還是穿透了她的防御,狠狠地釘在了她的肩頭和腿上,帶起一串血花。
劇痛瞬間傳遍全身,但她終究是避開了要害。
身體如斷線的風箏般跌落,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高臺之上,白鶴的身影早已消失。
下一瞬,他已經出現在白沉香身邊,看著她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這位鐵骨錚錚的族長,眼眶竟是瞬間紅了。
“香香!”
白沉香掙扎著,想要坐起,卻因為牽動了傷口,痛得倒抽一口涼氣。
她看著滿臉疼惜與自責的爺爺,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畏懼和退縮,反而露出一個蒼白卻燦爛的笑容。
“爺爺,我好像找到感覺了。”
說完,她腦袋一歪,因為失血和力竭,終于昏了過去。
當白沉香再次睜開眼睛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雕刻著繁復云紋的房梁。
她沒有立刻起身,只是靜靜地躺著,感受著身體傳來的信息。
左臂的關節處傳來陣陣溫熱,原本火燒火燎的劇痛已經被一種酥麻的舒適感所取代,活動自如,仿佛從未脫臼。
腿上的傷口也已結痂,傳來輕微的癢意。
她知道,這是爺爺珍藏的療傷圣藥碧草膏的功效。
她轉過頭,看到白鶴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里拿著一塊濕潤的布巾,似乎是剛剛為她擦拭過臉頰。
他沒有打瞌睡,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清晨的微光勾勒出他清瘦卻堅毅的側臉,鬢角的白發在晨曦中顯得格外刺眼。
這位敏之一族的族長,此刻看起來,更像一個為孫女熬了一夜的普通老人。
察覺到她的動靜,白鶴立刻回過神,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的眸子里,此刻滿是血絲,卻透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柔和。
“醒了?感覺怎么樣?”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很好。”
白沉香坐起身,活動了一下左臂,然后掀開被子看了看腿上的傷口,神情平靜得像是在評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工具,
“骨頭沒事,皮外傷,三天就能痊愈。碧草膏的效果比我想象中還要好。”
白鶴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好笑,板起臉哼了一聲:
“好?你還知道好?昨天是誰像只破麻袋一樣被人從陷阱里撿出來的?”
“你要是再晚醒一會兒,族里那幾個老家伙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我的書房給淹了。”
白沉香眨了眨眼,聽出了爺爺話語里的維護之意,心中一暖。
她沒有順著這個話題撒嬌或道歉,而是用一種探討的語氣說道:
“爺爺,我昨天在被拋上半空的時候,想明白了一件事。”
“哦?”白鶴來了興趣,將布巾放在一旁的銅盆里,身體微微前傾,
“說來聽聽,又有什么驚世駭俗的道理,讓你這丫頭連命都差點不要了。”
“我的速度,之前只是快。是身體的本能,是精神的反應。”
白沉香伸出右手,五指張開,一縷微風從窗外吹入,仿佛有生命般繞著她的指尖盤旋,
“但昨天,在最后關頭,我將魂力灌注于武魂,強行爆發的那一下,感覺完全不同。”
她閉上眼睛,細細回味著那生死一線的感受:
“那不只是快。在那一瞬間,我好像不是在對抗風的阻力,而是命令了風。”
“我讓它托著我,推著我,完成了一次不可能的平移。”
“雖然只有半尺,雖然代價是耗盡了所有魂力,但那種感覺……”
她睜開眼,眸光璀璨如星辰:“那才是真正的風。不是我去追逐它,而是它,聽從我的意志。”
“爺爺,風之御的雛形,不是用身體帶動氣流那么簡單。它的核心,是掌控。”
“用我自身的勢,去撬動天地間無處不在的風勢。”
白鶴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逐漸變為凝重,最后化為深深的震撼。
“以己之勢,撬動風勢。”
他反復咀嚼著這八個字,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又化為炙熱的火焰在胸中燃燒。
敏之一族修煉了多少代,都只是在利用風,順從風,將自己變成風的一部分來追求速度。
可他的孫女,這個年僅六歲,連第一魂環都沒有的孩子,竟然已經將目光放在了掌控這兩個字上!
這是何等的氣魄與野心!
昨天那看似魯莽的挑戰,那遍體的鱗傷,對她而言,根本不是挫折,而是一場求道之旅中,必須支付的代價,一場讓她窺見更高層境界的獻祭。
“你這丫頭……”
白鶴的聲音干澀,他想說些什么,卻發現任何贊美之詞在這樣的悟性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只能伸出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有些笨拙地,輕輕拍了拍孫女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