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的濃蔭下,沈識背靠著粗糙的樹干坐下。他拿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跳動,將事情的真相和此刻的情況,簡潔地編輯成信息,發送給了遠方的楚琳。
手機很快震動。
楚琳:“既然你調查完了,那你今天晚上就回來了?”后面附帶一張小貓眼巴巴、充滿期待的表情包。
沈識:“搶不到回來的票了,只好明天上午回來。”
楚琳:“那好吧。”后面附帶一張小貓耳朵耷拉的失落表情包。
楚琳:“記得給我帶吃的回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后面附帶一張小貓瘋狂揮舞小拳頭的動態表情包。
沈識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絲疲憊卻溫暖的弧度:“收到!”后面附帶一張小貓挺胸抬頭、一本正經敬禮的表情包。
放下手機,危樓那邊的哭聲似乎漸漸轉為了壓抑的嗚咽。雖然真相已經揭開,但沈識的眉頭仍未舒展。“13”和“24”,這兩個數字,究竟代表了什么?張寒想傳遞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的腳步聲輕輕靠近。沈識抬頭,看見張茹緩緩走到槐樹下。她眼睛紅腫得像熟透的桃子,臉上淚痕未干,神情疲憊而恍惚,但眼底深處那股沉郁的怨恨陰霾,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虛空的悲傷。
“心情好些了?”沈識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詢問。
張茹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得厲害:“好些了……”雖然依舊沉重,但那份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絕望感,確實淡去了一些。
“既然如此,”沈識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沾的塵土,“那就準備去處理你夢里那個東西吧。”
“現在去哪?”張茹茫然地問。
“去村口,看能不能趕上最后一班去鎮里的汽車。”沈識解釋道,目光掃過那棟在暮色中更顯陰森的危樓,“你總不會想今晚睡在這危樓里吧?”
晚上七點半,兩人抵達了離村子最近的小鎮。與村莊的死寂截然不同,鎮子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正是飯點最熱鬧的時候。霓虹閃爍,食物的香氣混合著喧囂彌漫在空氣里。他們隨意找了家看起來干凈的小飯館走了進去。
點好菜,沈識夾了一筷子菜,看向對面依舊有些失魂落魄的張茹:“現在知道了所有的事,心里是什么感覺?”他問得很謹慎。
張茹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眼神空洞地望著桌上氤氳的熱氣,迷茫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巨大的信息量依然在她腦海中轟鳴,愛恨交織,悔痛難當,她無法用簡單的詞語概括這片情感的廢墟。
“不知道很正常。”沈識表示理解,“現在,我跟你說說待會兒怎么處理你的夢核。”他放下筷子,語氣變得認真,“你現在知道了真相,夢境的基礎已經動搖。我推測,那個夢核,很可能會以你父親張寒的形象出現。你需要去面對他,和他對話,把你想說的、想問的、該了結的,都在這個夢境里完成。當你真正面對了他,接納了這一切,那個困住你的噩夢循環,自然就會瓦解。你就能回到正常的夢境。”
“就這么……簡單?”張茹有些難以置信,她以為會是什么驚心動魄的儀式。
“你以為擊破一個尚未完全成形、根基已被真相動搖的夢核有多難?”沈識反問,隨即又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凝重,“當然,如果是已經成形的夢核,事情就遠不會這么簡單了。”
飯后,兩人在附近找了一家還算干凈的賓館,開了兩間相鄰的單人房。
在各自走進房門之前,沈識在門口停下,對張茹叮囑道:“以防萬一,處理夢核的時候,我會再次進入你的夢境。如果有什么意外情況,我在旁邊也好應對。”
張茹感激地點點頭:“好的,到時候麻煩你了。”她的聲音依舊帶著疲憊的沙啞,但眼神里多了一絲安定。
沈識回到房間,快速洗了個熱水澡,吹干頭發,將自己摔進柔軟的床鋪。奔波一天的疲憊瞬間涌了上來。他拿起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臉。
“不知道老板娘吃飯了沒有。”他嘟囔著,手指飛快地打字。
沈識:“老板娘,吃飯了嗎?”
幾乎是信息發出的瞬間,手機就震動了一下。
楚琳:“吃了。”
沈識:“吃了就趕快洗洗睡吧,少熬夜。”
楚琳:“現在才九點,你就催著我睡覺了?”手機對面,楚琳對著屏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手指用力戳著屏幕。
沈識:“早睡早起身體好嘛,小心長皺紋。”
楚琳:“你這是在咒我嘛!”楚琳眉頭一擰,小拳頭氣呼呼地捶打著無辜的枕頭,仿佛枕頭就是沈識的臉。
沈識:“我怎么敢咒老板娘,我這不是擔心你嘛。”他的笑意加深,心情莫名愉悅
楚琳:“諒你也不敢咒我!”看到這句,楚琳哼了一聲,心里那點小別扭才算消了,嘴角悄悄彎起一點弧度。
沈識剛要繼續打字調侃,指尖懸在屏幕上方。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手機鍵盤的布局——拼音26鍵。當視線掠過字母“Q”鍵上方那個小小的數字“1”時,一道靈光如同閃電般劈開了他思維的迷霧。
他之前從未將“13”和“24”這兩個數字,往手機鍵盤的方向去想過。
他猛地坐直身體,心臟怦怦直跳。他伸出手指,一個一個地數過去:“13”對應的是“D”鍵,“24”對應的是“B”鍵。
“D”和“B”——“DB”?這代表了什么?沈識的興奮瞬間冷卻了一半。DB?這毫無意義。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這條思路,嘲笑自己異想天開時,他腦中猛地閃過夢境中的另一個關鍵細節——那個被他踢倒的、單獨的酒瓶。如果它不屬于“13”或“24”所在的任何一組。數字代表鍵位,那么那個單獨的酒瓶,很可能代表的就是一個獨立的按鍵。
他立刻看向鍵盤。那個孤零零被踢倒的酒瓶位置對應的是“Q”鍵。
DBQ
電光火石間,沈識的呼吸幾乎停滯。一個清晰的、樸素的、飽含血淚的詞語躍然眼前:
DBQ——對不起。
巨大的震撼席卷了沈識。原來答案竟如此簡單,卻又如此沉重。他之前絞盡腦汁的復雜聯想,一個被生活逼到絕境的普通父親最直接、最樸素的臨終遺言面前,顯得多么可笑而徒勞。
能發現這個關鍵,竟是因為和楚琳發消息時多看了一眼鍵盤。沈識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感激和暖意,手指在屏幕上飛快跳動,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將此刻翻涌的心緒發了出去。
另一邊,楚琳正趴在柔軟的大床上,下巴抵著枕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手機屏幕。從她發出那句帶著點小傲嬌的“諒你也不敢咒我”之后,已經過去好幾分鐘了。屏幕安安靜靜,毫無動靜。
“這家伙怎么突然沒下文了?”楚琳納悶地嘀咕著,心里像有只小貓爪在輕輕撓。她把手機往枕頭邊一丟,整張臉埋進蓬松的枕頭里,悶悶地哼了一聲。過了幾秒,又不甘心地側過頭,看向蜷縮在她身邊睡得正香的煤球。她伸出手,無意識地輕輕撫摸著煤球光滑柔軟的毛發,眼神卻有些飄忽和失落,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起,小聲地、帶著點委屈地嘟囔道:“發個‘晚安’也好啊……”
“叮咚——”
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如同天籟般響起!楚琳瞬間彈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過手機,迫不及待地解鎖屏幕,定睛一看。
一行字赫然跳入眼簾:“愛死你了,老板娘!”
轟!
楚琳只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從腳底板直沖上天靈蓋。她瞬間瞪圓了眼睛,瞳孔地震,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唰”地一下變得通紅。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她手忙腳亂,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回什么。是罵他輕浮?還是……?她感覺自己的臉燙得能煎雞蛋了。
足足糾結了快一分鐘,她才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手指顫抖著打出一句試圖掩飾慌亂的話:
“什么意思?”
點擊發送。
然后,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等待著對方的回應,連煤球被驚醒不滿地“喵”了一聲都沒注意到。
一秒,兩秒,三秒……一分鐘過去了。屏幕那頭,再無回應。
楚琳:“……?”
又等了兩分鐘,依舊石沉大海。
楚琳終于反應過來,氣呼呼地對著手機屏幕呲了呲牙,像只炸毛的小貓:“沈識!你……你這個大笨蛋!發完就跑!你最好是真的睡著了!”
而手機屏幕的另一端——沈識睡著了。
房間里只剩下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映照著沈識沉靜的睡顏。窗外的霓虹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縫隙,在他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仿佛一個謎題解開后,新的故事正在悄然醞釀。
而遙遠的另一個房間里,只有一只氣鼓鼓的小貓,對著一個再無回應的對話框,無聲地揮舞著“憤怒”的小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