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里那幾塊料子也可以做一件上衣和裙子,”我建議,“多好啊,到了夏季,還不用你花錢買衣服了。”
“這——這——合適嗎?”她囁嚅道,“這是廠里的布料呀?”
“哎呀,你真傻,”我白了她一眼,“你放在防寒服大大的口袋里,誰知道呀?沒人翻你的口袋的。”
“這——是偷竊吧?”她低聲道,又小心地看了我一眼,“還是不要了吧。”
“愛要不要,”我咕噥道,“怎么就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呢?”
“不——不是的,”她的神情有些慌亂,仿佛她說錯了什么話,做錯了什么事,“我知道你一心為我好!”
“膽小鬼!”我輕蔑地撇了撇嘴,“你不敢要那就給我吧,”我大膽地伸手去拿,她默默地看著我沒吭聲。
我拿走她手里的好幾塊布料放在我的防寒服口袋里,一邊放一邊嚇唬道:“告訴你,你不能說出去,不然的話被我知道了,我絕對輕饒不了你!”
“我——我不會的,”她恐懼得雙手在顫抖,“我從來不在背后說人壞話,再者就這么幾塊布料也不值得。”
“不值得?”我翻了翻眼皮,“你的口氣好大啊,你們家趁什么?誰不知道你們家呀?你們家連磚頭廁所都壘不起,還是秫秸桿夾成的,你再看看你穿的,嘖嘖,”我咂了咂舌頭,“這件防寒服還是八十年代的吧?可以進(jìn)歷史博物館了,袖子還破了,露出臟得發(fā)黑的棉花,也不知縫補一下。”
她呆呆地看著我,額頭上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嘴巴微微動了一下,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見她嘴笨,又怯弱,我更來神了,繼續(xù)口無遮攔地說道:“你說你媽瞎,看不清衣服破了,怎么你也瞎,也看不清衣服破了?”
“你你,”她的一張臉漲得通紅。
“我知道,”我的嘴像安了彈簧,說起話來那叫一個溜,“你想說我太過分了,你說不出來我替你說得了,省得你怪難為情的。”
“你怎么這樣?”她的雙眼霎時濕蒙蒙的,嘴唇哆嗦著,聲音明顯有些顫抖,看見她這副神情,我心里那叫一個爽,我頓時笑了,笑得像朵朵怒放的春花十分燦爛,我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捏了捏她的鼻子,開心道:“我逗你玩兒呢,別當(dāng)真。”她呆呆地看著我,顯得茫然,顯得不知所措。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一片白,院子里的松柏樹上也落滿了雪花,我想起來上班時跌的那個大跟頭,渾身便打了個冷戰(zhàn),如果中午回家再挨摔該怎么辦?我埋怨著,我的家就在陳莊該有多好?那就不用騎自行車,步行就可以了,不過,我眼珠嘰里咕嚕亂轉(zhuǎn),有了,緊挨大燙車間的云珠就是陳莊的,培訓(xùn)的時候我們使用一臺縫紉機,和她說話有來有往,如果我今天表現(xiàn)得殷勤點,沒準(zhǔn)兒——不,是一定,她就一定會邀請我去她家吃飯的,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兒啊?我不用回家吃飯了,不用騎那輛破舊的自行車了,也不用擔(dān)心在雪地里打滑摔跟頭了,想到這兒,我立刻走進(jìn)大燙車間。
大燙車間里十幾個工人正在燙襯衣,他們一邊燙一邊不停地說話,有時還伴隨著哈哈的笑聲,氣氛輕松而又愉快;見我進(jìn)來,楊波首先笑道:“小賤,你這叫串崗,回頭我去廠長那兒告你黑狀。”我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在跟我開玩笑,淡淡回道:“我沒工夫搭理你,我有更重要的事。”說著徑直向云珠走去,云珠和我同齡,身材比我高一點,也壯一點,眼睛和鼻子沒什么可說的,只是嘴長得很奇怪,怎么看都像是在哭,笑起來竟更像是在哭;云珠見我走來,遞給我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說實話,她的笑令我有些不自在,我覺得渾身的肌肉都在拼命往一塊兒縮,好在她只笑了幾秒,然后就收回笑容開口說話:“小賤,又沒活兒了?”
“你們大燙的活兒也不多,”我張口說道,“很快你們就干完了,干完了你們也呆著,聊閑篇。”
“找我來就為說這些嗎?”云珠一臉疑惑。
“當(dāng)然不是,”我趴在她耳邊嘰咕了幾句,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兒,隨我向外走去。外面仍然在下著細(xì)密的雪花,云珠心無城府地說了很多喜歡雪花的話,我心不在焉地聽著,猛夸她有知識有水平夠文藝,聽了我的話她顯得有些飄飄然,我借機顯露了我的憂愁,說雪下這么大,路又這么滑,中午回家將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弄不好又像早晨那樣摔上一個大跟頭。說完我認(rèn)真地觀察她臉上的表情,只聽她緩緩道:“中午別回家了,上我家吃飯吧。”我心里一陣驚喜,我等的就是這句話。我立刻爽快地答應(yīng)了,接下來我又夸她長得慈眉善目,以后會有大福報等等,我把她夸得云里霧里,她挽住我的胳膊傻里吧唧道:“我認(rèn)定你這個朋友了。你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對我好的人。”
中午下班的鈴聲驟然響起,工人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兒奔出車間,云珠快速來到我面前,好像稍微慢一點我就會走掉似的,她熱情地拉著我的手說:“我是個一言九鼎的人,說到就一定做到,走,去我家吃飯。”
“哎——”我清脆地回答,心里樂開了花。
走出工廠,走到陳莊的第一排房子的第三家,云珠用手一指:“這就是我的家。”我抬眼望去,只見她的家是一層三間瓦房,有一個大大的院落,里面有幾棵高大的樹,院落就這么敞著,沒有打墻,很顯然她的家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村家庭,她挽著我的胳膊一步一步走進(jìn)去,堂屋里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小板凳上燒火,大鍋的四周已經(jīng)冒出來騰騰的熱氣,飄出來濃濃的飯香,我吸了吸鼻子,猜測鍋里一定是菜龍或者蒸餃,只是不知道餡兒里有沒有肉,如果沒有我也吃得下,如果有那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