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破曉寒風(fēng)卷著雪粒子，抽得人臉皮生疼。
余昭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她抓過豁口柴刀別腰，沖灶膛前哈氣的余大樹低喝：
“哥！燒滾水！化凍下水！”
轉(zhuǎn)身扎進(jìn)寒風(fēng)，目標(biāo)光禿禿的榆木山！
山林死寂，枯枝在腳下咔嚓脆斷。雪沫子鉆進(jìn)衣領(lǐng)，冰得人一激靈。
“香料…窮山惡水也得榨出油來！”余昭眼如鷹隼，掃過石縫、樹根、背陰坡。
“野花椒！枝有刺，果裂口，麻香沖鼻！”
“老桂皮！剝落死樹皮，厚實棕紅，嚼著辣舌燒心！”
“草果？干癟黑褐，樟腦味混著腳丫子悶三年的漚餿氣！”
辣椒？美洲貨！香葉八角？夢里才有！不過對付這個時代的味覺綽綽有余。
荊棘叢劃破手背。山坳亂石堆里，幾叢半枯灌木頑強(qiáng)挺立黑褐干果綴枝頭，果皮裂口露黑籽！
野花椒！她避開尖刺，“咔吧”折枝！辛辣麻香直沖天靈蓋！
繼續(xù)扒拉。腐葉層下，一塊從朽根剝落的厚樹皮，棕紅帶灰苔，梆硬！柴刀背一敲，“梆梆”脆響！掰開內(nèi)里，辛烈甘甜氣嗆得她連打兩個噴嚏！
老桂皮！粗糲但味兇！
運(yùn)氣爆發(fā)！向陽坡枯草里，藏著幾枚卵圓干癟的棕黑果子，皺如老太婆臉。湊近一聞，濃烈樟腦味混著漚餿氣直沖腦門！
草果！味兒沖但去腥一霸！
余昭餓狼撲食般薅光這些麻、辛、漚餿的寶貝，破麻袋鼓起小包。下山時竟然讓她發(fā)現(xiàn)了野姜，這一包古怪濃香混著草腥，熏得她自己都皺眉。
山腳斷墻邊。
月白身影凝立霜地，眉梢掛冰，如尊雪雕。
柳青源。
他目光落在余昭污泥草屑的狼狽相，尤其那袋散發(fā)刺鼻怪味的“破爛”時，眼底最后星火徹底熄滅，化作冰封死寂的荒原。唇微動，終無言。廣袖下的手攥得骨節(jié)泛青。
他忽抬臂，指向榆木巷。
余小樹正鬼祟溜出院門，懷里緊抱個破布包！見余昭，嚇得“嗷”一聲，布包脫手！
“哐啷！”
粗陶碗碎片迸濺！一塊深褐色、混著冰泥草屑的凍硬塊滾落，正是昨日摔碎的糊糊冰坨！
余小樹哭腔發(fā)抖：“姐…柳大哥的糊糊…掉泥里了…我…我刮起來凍著…能…能洗洗…”
柳青源閉了閉眼，轉(zhuǎn)身，月白背影拖曳著比霜地更刺骨的孤寒，一步步踏入荒徑深處。
余昭心口像被冰坨砸中！一把抓過那臟污冰疙瘩塞回余小樹懷里：
“抱穩(wěn)！回去架火！”
兄妹兩沖回破院。
大鍋滾水翻騰。余大樹正拿燒火棍“哐哐”砸缸里凍成石塊的牛雜：
“操！比衙門殺威棒還硬！”
“起開！”余昭抖開麻袋！
帶刺花椒枝！漚餿草果！厚實桂皮！怪味炸開！
余大樹“嘔”一聲捂鼻后退：“啥腌臊玩意兒？！”
余昭柴刀背狠砸桂皮！“梆梆梆！”硬皮崩裂，辛香更烈！草果刀背拍裂，漚樟味混著辛辣彌漫！花椒揉搓下籽！
凍牛雜砸進(jìn)滾水！腥膻蒸汽“轟”地爆開！余大樹“咳咳”干嘔：“娘咧！要命！”
等第一次水開余昭撇去浮沫撈起下水，吩咐小樹洗凈。另燒一鍋水待水開，余昭抓把碎桂皮、裂草果、花椒籽，洗凈的野姜揚(yáng)手撒入，小火煮了約半個時辰，又將清洗了幾次的下水一股腦放入。
“大火！燒穿鍋底！”
沸水咆哮！四股奇香蠻橫撞入腥膻。
花椒麻香如尖針，刺穿肥膩！
桂皮辛甜似重錘，砸散濁氣！
草果野姜味霸道，鎮(zhèn)壓腥臊！
四香絞殺！腥風(fēng)血雨中撕開一道缺口！粗糲鹵香破土而出！
她眼一狠！依照前世記憶將家中為數(shù)不多的糖炒成棕褐色的糖色，又將一些豆子炒香，最后一起加入這香料湯中。
“噗通！”
糖豆砸進(jìn)滾沸辣湯！
冰火相激！
“滋啦——轟！”白汽沖天！谷物豆類焦化遇沸水解體！獨特焦糖色混著豆類醇厚被熱力激發(fā)！湯色瞬間變得紅亮。
焦香醇厚瞬間裹住野生香料的野性，將橫沖直撞的麻、辛、漚餿強(qiáng)行糅合、壓沉！賦予鹵湯一抹渾厚底色！
鍋內(nèi)紅浪瞬間翻涌！
鍋沿凝結(jié)的血脂迅速焦化！余昭柴刀背“噌噌”刮下黑紅油塊！
“小樹！剝野蔥頭！”野蔥頭是余家兄妹為數(shù)不多用來制作下飯的野菜。
余小樹抱來凍蔫野蒜球：“姐！凍成冰蛋了！”
余昭抓蒜球“啪啪”拍裂，連皮帶根砸進(jìn)鍋中！辛辣蒜臭“滋啦”融入！
“哥！添柴！”
余大樹抽著鼻子，眼發(fā)直：“邪門…味兒…好像…勾魂了？”
胳膊掄圓，硬柴“哐當(dāng)”塞灶膛！
烈焰舔鍋。
鍋中乾坤定鼎。
腥膻濁氣潰散。
不知過了多久粗糲的麻、辛、漚餿香，在焦糊豆香的馴服下，蛻變?yōu)橐环N渾厚、霸道、勾魂攝魄的復(fù)合鹵香！翻滾的牛雜吸飽湯汁，色澤轉(zhuǎn)為油亮醬紅！
蒸汽裹著前所未聞的奇香炸裂破屋！
麻得舌根跳舞！辛得額頭冒汗！醇得喉頭回甘！野蠻！濃烈！窮山惡水煉出的潑天富貴香！
又過了好久鍋中下水已經(jīng)燉得爛熟。
“就是此刻”余昭哈出一口白氣。
余大樹喉結(jié)瘋狂滾動：“親娘老子這香香得老子腿肚子轉(zhuǎn)筋！”
余小樹口水“吧嗒”滴地：“姐，油…油渣呢？”
余昭抹汗咧嘴，眼神如狼：“油渣？姑奶奶給你煉座金山！”隨后抓起幾把粗鹽待徹底融化后用破木勺舀起鹵湯嘗了嘗，味道還不錯！
“成了！哥！抄家伙！”
“今日！咱這‘浪味窮香鍋’開張撈金！”
灶火噼啪。
鍋中紅油鹵湯“咕嘟”歡騰。余昭三兄妹吃了個滿嘴流油。仿佛往常過年一般。
屋外寒風(fēng)依舊。
破屋內(nèi)，一口豁牙鐵鍋熬出的窮香，正野蠻撕開凍餓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