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寂靜，驟雨敲窗。梨樹搖落滿枝，花瓣悄墜泥地，徒留些許殘。瞿府內，凄厲哀嚎裹挾著壓抑抽泣，如怨鬼低吟般在回廊間盤旋不散。陰風乍起，靈堂白綾似無數垂淚的孤魂簌簌翻卷，幽光熒熒的燭火被吹滅，只留滿室詭譎的死寂。

瞿府的燈籠在風雨里搖搖晃晃，光線下，回廊里的人影都透著股陰森。

靈堂設在正廳，里頭的凄厲哀嚎混著壓不住的抽噎，時而高時而低，像墳頭游蕩的怨鬼在低吟，纏在廊柱上、梁木間，怎么也散不去。突然一陣陰風從側門鉆進來，卷得靈堂里的白綾輕輕作響——那些懸在梁上的白綾本就垂到地面，此刻被風一吹，像無數披散著長發的孤魂在簌簌顫抖，有的掃過供桌，帶得燭臺微微晃動。那點幽光熒熒的燭火本就不穩，被風這么一撲，驟然熄滅，火星在黑暗里閃爍兩下，便徹底歸于沉寂。滿室瞬間陷入死寂，只有雨聲和遠處的嗚咽，詭譎得讓人后頸發毛。

就在這死寂里，一點微弱的天光從窗縫漏進來，恰好照在一雙眼睛上。那是雙黑沉沉的眼，亮得嚇人，像寒潭里淬了冰的石子，看得人脊背發涼。

眼睛的主人是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姑娘，身上套著寬大的素白孝衣，料子粗糙地磨著脖頸，烏黑的青絲沒束，散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和蒼白的臉頰上。

她已經在冰冷的青磚地上跪了很久，膝蓋早沒了知覺，此刻卻猛地昂起頭，原本低著的下巴繃緊，下頜線冷得像刀刻。沒人看清她的手是怎么動的，只一道寒光從她袖中滑出，穩穩握在掌心——那是把磨得發亮的短匕首，許是藏了太久，刀柄還帶著她掌心的溫度。她手腕一翻，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朝著身邊那個須發斑白的老翁刺了過去。

“瞿憐！你敢弒父！”老翁正是瞿府現任家主瞿驊，他嚇得臉都白了，嘴里喊著，身子已忙不迭往后縮，后腰撞在供桌的桌角，疼得他齜牙咧嘴。旁邊幾個早就盯著的家奴反應極快，一同撲上來，粗壯的胳膊像鐵鉗似的攥住瞿憐的手腕和胳膊，指節都因用力而發白。

可瞿憐像是瘋了，也像是不知道疼，肩膀猛地向后撞，胳膊肘狠狠頂向身后家奴，力氣大得驚人，竟讓兩個家奴踉蹌了一下。她握著匕首的手心被粗糙的刀柄磨得火辣辣地疼，很快就滲出血珠，溫熱的血順著指縫往下淌，滴在素白的孝衣上，洇出一朵朵刺目的紅。

混亂中，她眼角的余光瞥見縮在瞿驊身后、臉色慘白的胡湘，那雙眼瞬間燃起更烈的火，手腕陡地一轉，匕首的寒光陡轉方向，直逼胡湘的頸間——那是她名義上的“繼母”，此刻正用驚恐又帶著點得意的眼神看著她。

滾燙的血猛地濺出來，濺在瞿憐的臉上、孝衣上，帶著鐵銹般的腥氣。

倒下的卻不是胡湘，是那個被胡湘拉在身前的家奴。他瞪圓了眼睛，嘴巴張了張，像是想說什么，可喉嚨里只發出斷續的氣音，鮮血從嘴角涌出來。那把匕首正插在他的印堂中央，刀柄還在微微顫動。胡湘被這突如其來的血濺了滿臉，尖叫一聲，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連滾帶爬地往后退，手忙腳亂地推開那具還在抽搐的尸體，尸體重重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也就是這一剎，按住瞿憐的家奴趁機加大了力氣，將她的胳膊反剪到身后，膝蓋頂著她的后腰，狠狠把她按在地上。額頭磕在冰冷的青磚上，瞿憐心里那股瘋魔般的戾氣卻像退潮似的散了。瞿憐眨了眨眼，睫毛上沾著的血珠滾落，她突然就清醒了——母親的靈柩還停在靈堂中央，她卻在這里殺了人，還是個無關緊要的家奴。

“反了！反了天了！”瞿驊捂著撞疼的腰，氣得渾身發抖，額頭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暴起來，指著地上的瞿憐，聲音尖利得變了調，“這孽障！竟敢在靈堂行兇！把她給我拖下去！杖責四十！給我狠狠地打！

兩個家奴立刻架起瞿憐的胳膊，孝衣的下擺被扯得歪歪扭扭，沾滿了塵土和血跡，散亂的發絲遮住了她半張臉。可沒人看見，被發絲遮住的那雙眼睛里，瘋狂已經褪去，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靜，那平靜底下，卻藏著比寒夜更冷的恨意，像埋在雪地里的火種，只等時機一到，便要燃盡這滿府的骯臟。雨聲還在敲窗，靈堂的白綾還在風里翻卷，只是那詭譎的死寂里，多了一絲血腥味，和少女被拖走時，落在地上的、若有若無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