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是這座城市的血管,在午夜時分依然奔流不息。光污染吞噬了星辰,只留下摩天大樓冷硬的剪影,切割著深紫色的天穹。喧囂并未真正沉睡,只是從白日的車水馬龍,沉潛為地下通道里流浪歌手喑啞的吉他聲、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自動門的開合聲,以及隱匿在暗巷深處,更為粘稠、更為不祥的動靜。
城南,一片被遺忘的工業飛地,正經歷著最后的陣痛。大片等待拆遷的舊廠房如同巨獸的骸骨,在夜色中沉默匍匐。空氣里彌漫著鐵銹、陳年機油和若有若無的化工廢料的混合氣味,與遠處CBD飄來的昂貴香水味格格不入。一條渾濁的污水河無聲地穿行其間,河面上漂浮著可疑的油污和垃圾,在偶爾透入的慘淡路燈光下,泛著膩滑的光。
河岸邊,一座廢棄多年的小型化工廠如同蹲伏的陰影。它的鐵門早已銹蝕變形,勉強用粗大的鐵鏈和一把同樣銹跡斑斑的掛鎖象征性地拴著。廠區內雜草叢生,幾乎及腰,在夜風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幾座低矮的磚混結構廠房窗戶破碎,黑洞洞的,像被挖去了眼珠。只有最深處一座相對完好的倉庫,墻體上斑駁的“安全生產”標語還殘留著褪色的紅漆。
此刻,倉庫那扇厚重的、布滿鐵銹的移門被液壓擴張器強行撐開了一道猙獰的縫隙。刺目的強光手電光束如同利劍,劈開內部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與灰塵。光束晃動間,無數微塵瘋狂舞動。
“周隊!這里!”一個年輕刑警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急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從倉庫深處傳來。
市局刑偵支隊支隊長周正陽應聲而至,腳步沉穩,靴底踩在布滿厚重灰塵和不明碎屑的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咯吱聲。他四十歲上下,身材精悍,線條硬朗如刀削斧劈。一張臉在強光手電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冷峻,下頜線繃緊,濃眉緊鎖,銳利的目光穿透光柱與飛舞的塵埃,精準地投向倉庫最角落。
那里,一個巨大的、深綠色的工業級塑料蓄液池赫然在目。池子邊緣粗糙,沾滿了黑綠色的污垢。池口敞開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極其強烈的刺激性氣味撲面而來。這氣味尖銳、霸道,混合著濃烈的化學品酸腐味、蛋白質過度燒灼的焦糊惡臭,還有一種令人作嘔的、類似廉價消毒水的甜腥。
氣味如同實質的拳頭,狠狠砸在每一個進入倉庫的人的嗅覺神經上。跟在周正陽身后的年輕刑警小馬臉色瞬間煞白,猛地捂住口鼻,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忍著才沒當場吐出來。
周正陽只是眉頭擰得更緊,眼神沒有絲毫動搖。他走到池邊,手電光柱緩緩下移,探入那幽深的、泛著詭異油光的池內液體中。
光線下,池液呈現一種渾濁的黃綠色,粘稠得如同劣質機油,表面漂浮著泡沫和一些難以辨明的絮狀物。而在池底,在粘稠液體的包裹下,一個模糊的、扭曲的人形輪廓隱約可見。光線觸及的部分,能看到慘白的、被嚴重腐蝕的骨殖,以及粘連其上、如同半融化蠟油般的軟組織。一些尚未完全溶解的深色織物碎片沉在骨殖旁邊,像絕望的手,徒勞地抓著虛無。
“媽的……”小馬的聲音從指縫里漏出來,帶著哭腔和恐懼,“這……這是……”
“人。”周正陽的聲音低沉、冰冷,像淬了火的鐵塊砸在地上,斬釘截鐵。他蹲下身,手電光死死鎖定池底那地獄般的景象。強光下,那些被腐蝕的骨骼邊緣呈現出不規則的溶解痕跡,一些細小的氣泡還在斷斷續續地從組織深處冒出來,發出輕微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啵啵”聲。
“技術隊!封鎖現場!法醫!”周正陽猛地站起身,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穿透倉庫的死寂,在空曠的穹頂下激起回響,“立刻!馬上!一只蒼蠅都不準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