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礪鋒營的規則如同天網,疏而不漏。舒安和阿偉之間這小小的互助,引起了某個“監工”的注意。那是個身材矮壯、一臉橫肉、眼神陰鷙的男人,負責管理敦行區的“秩序”。他似乎格外“關照”舒安這個名人。
一日午飯后,舒安剛回到房間,鐵門就被粗暴地踹開。矮壯監工帶著兩個狗腿子闖了進來,目光像毒蛇一樣掃視著狹小的空間。
“舒安,有人舉報你私藏違禁品,擾亂營區秩序!”監工的聲音帶著惡意的興奮。
舒安心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教官明察,我并無私藏。”
“搜!”監工獰笑一聲。
兩人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暴力地翻檢床鋪。很快,一個手下從床墊下翻出了幾塊舒安沒來得及吃的青昊給的干糧!
“這是什么?!”監工一把奪過干糧,湊到鼻尖嗅了嗅,臉色瞬間變得猙獰,“好??!果然是違禁物品!私自夾帶,破壞配給規則!舒安,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真以為頂著個‘最后生者’的名頭,就能在這里無法無天嗎?把她押走!”
兩個狗腿子猛地撲過來,就要扭住舒安的手臂,。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住手!”
所有人動作一滯。只見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穿著黑色委員會制式軍服、肩章閃亮的年輕軍官。他身姿筆挺如松,面容冷峻,眉宇間帶著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正是青昊!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冷冷掃過三位教官和以及那板上釘釘的證物——干糧。
“程教官,”青昊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礪鋒營’條例,凡是涉及‘最后生者’舒安的事務,無論大小,均需報請執行廳特別監察處備案,由委員會派專人協同處理。你越權搜查,證據取得程序非法。另外,這個,”他指了指那幾塊干糧,“是監察處特批,由我負責監管配發的體能調節補給品,旨在幫助舒安盡快達到常備區標準,符合‘公平篩選’原則。你有異議?”
程教官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冷汗順著額頭,沿著寬闊清晰的下頜線,消失在棕褐色的立領之下。委員會部隊的介入權,確實向礪鋒營的執行條例中添加過這一條令人頭疼的條款。他張了張嘴,想辯解什么,但在青昊那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逼視下,最終只擠出幾個字:“屬下……屬下不知,屬下回去定重新熟背……”
“不知者不罪。”青昊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語氣淡漠,“下不為例。東西留下,人,我帶走問話?!彼辉倏疵嫒缢阑业某探坦伲D向舒安,聲音依舊公式化,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冰冷:“舒安,跟我來。”
舒安強壓著狂跳的心臟,默默跟在青昊身后,走出了囚室。走廊里,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著。青昊的步伐沉穩有力,舒安能清晰地看到他軍服下寬闊堅實的肩背輪廓。空氣仿佛凝固了。
直到走到一處僻靜的、沒有監控的轉角,青昊才停下腳步,轉過身。他那張在舒安記憶中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臉,此刻線條冷硬,眼神復雜,有擔憂,有責備,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
“太冒險了!”他壓低聲音,語氣急促,“我不是告訴你‘要小心藏好’嗎?怎么會被翻出來?還有那個阿偉!你和他走那么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暴露!”
舒安抬起頭,直視著他:“我知道。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也爛在那里!一點微光,或許就能點燃一個人活下去的念頭!就像你給我的光一樣!”
青昊被她眼中那份近乎偏執的倔強和清澈震了一下,一時語塞。他看著她明顯清減卻更顯堅韌的面龐,看著她眼中那簇即使在最深的絕望里也不肯熄滅的火苗,心頭五味雜陳。半晌,他才重重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你終究還是你。一點沒變?!彼D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東西以后我會想辦法直接給你,不要再藏。阿偉那邊……我會留意。記住,你的目標!只有達到標準體重,才有資格離開敦行區,進入真正的賽場!在此之前,隱忍!蟄伏!活著!”
“活著……”舒安仔細咀嚼著這兩個字。她看著青昊眼中深藏的關切和憂慮,心頭一熱,脫口而出:“青昊……謝謝你。沒有你,我撐不到現在。”
青昊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移開目光,望向走廊盡頭那片慘白的光,側臉的線條在光影中顯得有些冷硬和疏離?!拔也皇窃趲湍悖彼穆曇艋謴土酥暗牡踔翈狭艘唤z刻意的疏遠,“我只是在執行任務。委員會部隊的職責之一,是確保《末日通告》執行過程的公平。幫你達到標準,符合程序正義?!彼D了頓,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還有,記住,即使你離開了敦行區,進入了常備區甚至銳士區,等待你的,也只會是更加殘酷的淘汰。那里沒有溫情,只有赤裸裸的生存法則。我能做的,也僅限于此了。”
說完,他不再看舒安,即將轉身大步離去。舒安立馬叫住了他?!澳銒寢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和我媽媽得的同一種病,活不過一年,任伯母她一直在找你?!?/p>
只見深藍色的軍服背影很快消失在冰冷的走廊盡頭,決絕得沒有一絲留戀。
舒安站在原地,看著那消失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悶悶地疼。那句“我不是在幫你”,更像一根冰錐,刺穿了她剛剛升起的暖意。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軍人,是委員會部隊的一員,他能冒著風險給她提供幫助,已經是極限。他不能,也不會給她任何超越規則的情感承諾。但是他不是來參加礪鋒營的嗎?為什么會成為委員會的人?他如果是委員會的人,為什么要幫我?委員會的人巴不得我一輩子都呆在礪鋒營。
溫情?呵……舒安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弧度。在這煉獄般的礪鋒營,在五百存一百的血腥規則下,誰還有資格擁有溫清?青昊是對的。她要活著,她要把這已經封死的鐵門鑿出一個洞來!溫情?羈絆?都是奢侈品,甚至是催命符。
她用力甩了甩頭,將心頭那點酸澀和失落強行壓下。青昊的話雖然冷酷,卻像一盆冷水,讓她更加清醒。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緊握的拳頭,骨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活下去!贏下去!為了爹娘,為了那個承諾,更為了證明——她是舒安!不是任人擺布的祭品!
她挺直脊梁,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堅定,一步一步,走回那個象征著恥辱與絕望的敦行區囚室。每一步,都踏在通往常備區、通往真正修羅場的荊棘之路上。黑暗的甬道盡頭,似乎傳來了隱約的廝殺。
三個月后的一天清晨,例行體檢。當冰冷的儀器報出“舒安,體重:120磅”時,負責記錄的工作人員都愣了一下,反復確認了幾次。
消息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敦行區這潭死水,激起了一圈漣漪。有人驚訝,有人不信,有人嫉妒地低語,也有人同阿偉一樣眼中爆發出由衷的喜悅和希望。
舒安面無表情地提交了轉入常備區的申請。手續很快批復下來。離開敦行區的那天,沒有歡送,只有一道道或麻木、或復雜、或嫉妒的目光。
回到房間,舒安收拾著自己那點少得可憐的行李——其實就是幾件換洗的貼身衣服。
不知什么時候,阿偉來到了門前,他紅著眼眶,默默地看著她。
舒安走到他面前,帶他進了房間,關上門。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油紙包——里面是她省下來的最后幾塊青昊給的特制干糧,塞進阿偉手里。
“接著練,‘松餅俠’。”她的聲音很輕,卻盛著滿滿的鼓勵,“別放棄?!?/p>
阿偉緊緊攥著油紙包,用力點頭,眼淚終于滾落下來:“舒安……你……你一定要贏!”
舒安沒再說話,只是用力拍了拍阿偉厚實的肩膀。
拎起那個破舊的布包,挺直脊梁,在程教官陰鷙目光的注視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敦行區那扇沉重壓抑的大門。
門外,是通往真正煉獄——常備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