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千念被拽進一間屋子。

這間屋子看起來已經有些時候了，斑駁的綠漆掉的七七八八，屋里只有一張木頭桌子和一面墻那么高的書架。桌子上面擺了一個很老式的臺燈，一個老頭帶著老花鏡坐在那翻看著不知道哪年的報紙。

“我帶你找我媽媽吧，她肯定會讓你在她那兒躲一下的。”

女生說著，詢問那個老頭這邊的那家裁縫鋪子在哪里。還沒等他回答，楝千念就看到了從樓上走下來的人。

這張臉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哪怕她現在年輕了幾十歲她也會一眼認出來，這是她的媽媽。

此刻她的媽媽還是個很年輕的小姑娘，擁有一頭秀麗的黑長發，臉蛋嫩的像是煮熟的蛋青，笑容明媚，穿著紅的像火一般美麗的長裙，青春而熱烈的從樓梯上下來。她的手里拿了個布包，像是臨時有事要出門一趟。

“叔，我出趟門，如果有人來找我麻煩您跟他們說一聲，我很快回來。”

“哎，這里有兩個小娃娃找你。”老頭放下手里的報紙，拿下老花鏡道。

“看，這是我媽媽，漂亮吧?”

女生得意洋洋的聲音響在耳邊，楝千念盯著面前的媽媽，半晌說了句:“她是你媽嗎？那不是我媽媽嗎？？”

“小劉啊，既然你認識的話，就先把這兩個小嫚領上去吧。”老頭揮了揮手。

雖然眼前這個年少時期的媽媽不知道她倆是誰，也不知道為什么找她，仍然帶她倆來到自己的工作室。

她被帶到樓上小小的工作室，工作室里有很多碼的整整齊齊的布料，還有一臺嶄新的縫紉機。縫紉機旁還有一些衣服樣式圖。

楝千念有很多話想問，她想問這是哪里，想問為什么回來到這里，還想問為什么自己要躲起來。她想問問媽媽開不開心，想勸她不要太勞累，可她的身體不允許她這么做，她無法控制這具身體。

她好像是被困在了身體里面。

等到她再能聽到聲音，能看到畫面的時候，她被媽媽背在背上，正往樓下走。

女生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進她的耳朵:“……你先在這個小屋里藏一下，在上面，他們肯定不會找到……你不能被村民發現，千萬別出聲……媽媽你小心點，別磕到……她沒事她感覺不到疼的……一會在小屋里，我先找找有沒有能讓咱倆回去的辦法，要是有人朝你許愿，你千萬別點頭答應，閉上眼睛不說話就行了。”

“什么許愿?”

“哎?我就說你能聽見吧。”女生的聲音嘰嘰喳喳的往她耳朵里鉆。

她發現自己被放進一個黑色的小屋，不大，正正好能坐在小屋里。緊接著很多資料報紙如雪花一般被扔進小屋里，多到像是要把她藏匿起來。

楝千念有些不明所以。

方緣安此刻在堵車。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堵了一大串。他扭頭看向楝千念，果不其然，她身上又開始出現那種氣。那種金黃色的，如水一般流淌在她身體周圍的氣，兩次了，都是在她睡著的時候，這股氣就會出來。

楝千念在夢里感到有些憋悶，同時又能感覺到一股很溫暖的能量在她的心里翻涌。她不喜歡這么狹小的空間，她想動，可身體似乎有點喪失主動權，她好像又不能動了，只被困在這個小小的，黑暗的屋子里，像是被鎖在了匣子里。

外面人聲漸漸開始嘈雜起來，好像來了很多人。他們圍在小小的書店里，圍著帶老花鏡的劉叔，似乎是在叫嚷著什么。

劉叔畢竟年紀大了，他的聲音被湮沒在人群里，像是一滴水滴到了海里。

楝千念聽不清外面在說什么。外界的聲音是朦朧的，模糊的，像是隔著一道巨大的水簾。

她蹙著眉努力的去傾聽，忽然一聲分外滄桑悲戚的女聲傳進她的耳朵:“求求您，求求您了，我的孩子高燒不退已經三天了，求求您救救她，救救她啊，我給您跪下磕頭了——”

周圍的聲音小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看著這對母女。楝千念并不清楚外面的情況，只覺得這個人分外可憐。

這聲哀求仿佛是給周圍人提了個醒，預示了一個開始。緊接著無數相似的哀求聲如浪潮般涌入她的耳內。“你聽見了?”

“不要答應他們。”

身旁女生的聲音變得很渺小很渺小，小到像是一粒塵埃，楝千念輕輕將它從衣服上撣下。

后面她是怎么答應那人的她也記不清了，她只記得自己閉著眼睛，只記得應下的時候像是有一道金光飛了出去。

金光飛出去的那一瞬楝千念覺得身體輕松了一些，嘈雜的許愿聲也停了下來，但不過一刻，猛烈的尖叫聲又響了起來。

她沒有睜開眼睛，所以她沒有看到，隨著金光一同飛出去的是她的一塊肉。

身邊的女生看見后發出一聲尖叫，趕緊來檢查楝千念的身體。她顫抖著手在楝千念身上摸了兩下后又反應過來現在要做的是帶她離開這里。

“不是說不會找來的嗎？！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找來的，是誰，是誰說的，沒關系，我帶你走，我現在就帶你走……”

但是已經晚了。

他們看到了楝千念。

無數的愿望如剜肉的尖刀一般砸向她，楝千念還在不斷的應允。先前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不管是虛偽還是試探，不管相信還是不相信。

此時此刻，所有的愿望俱是真情。

場面如同沸水滾油一般炸開。

女生在一旁聲嘶力竭:“你們瘋了嗎？！你們的愿望真的非實現不可嗎？？！”

可惜太小了，聲音太小了，小的像是一粒無關緊要的塵埃，隨手就會被人踩到地上。

“是神女，神女下凡普度眾生來了，普度眾生來了！我再也不是被人笑話了！”

“神女，神女，我要許愿，我要許愿！他們沒有我虔誠，我是個老東西了，可我還有三個孫子，我要給我三個孫子都找上好媳婦……”

……

無數聲音叫囂著，爭搶著。有蒼老的聲音，有青壯年的聲音，有稚嫩的聲音，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

她沒有分辨，通通應允。

她的血肉乃至筋脈被無數人的欲望吞噬干凈，變成一串串金項鏈，變成一袋袋糧食，一掛掛肉，一把把鑰匙，還有一張張證書。

最終，楝千念仍舊端坐著，手搭在膝蓋上，只剩下一具白骨，連血滴都不見。

楝千念看不到這些，也看不到血腥的場景。在她眼里，剛才的一切就如同天上綻放的煙花。

一道道金光綻放在夜空里，但是只停留一瞬就不見，并沒有停留在黑暗里。不知道為什么，她總感覺金光像是燃燈的燈芯，飛出去的瞬間是要照亮另一盞燈。

但是很遺憾，無數飛出去的燃燈只是一瞬便熄滅，并沒有任何一盞停留，也沒有照亮其他任何一盞。

外界的聲音仍舊嘈雜，但是她已經不太能聽清了。楝千念感覺自己變得很輕很輕，比氣球還要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