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澍似洞察她的心思,適時詢問,“在想什么?”
謝微寧道,“你說,新郎從老頭變成骷髏,新娘會從人變成什么?”
“掀開不就都明了了。”
掀……開?
謝微寧啞聲,眼睛瞪得溜圓。
大婚當日,賓客當眾揭新娘子蓋頭,傳出去都不用陳家出手,百姓們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們。
“雨天偶爾刮陣狂風,很正常。”
衛澍悠悠言之,話音落下那刻,堂外吹進來一股大風,新娘子恰好禮成轉身要被攙扶去洞房,風掀起紅蓋頭露出一張嬌柔臉龐。
新娘子肌膚勝雪,眉似遠山含黛,杏眼瀲滟,十足的嬌柔美人。
坊間議論中,沈老爺子偏愛此類型的姑娘,近兩年娶的十幾名妾,一個比一個嬌媚,是新娘子不假,只是這張臉怪熟悉。
謝微寧絞盡腦汁回想,終于在龐大零碎的過往中,找到與這張臉有交集的記憶。
只有短暫的一面之緣。
是昨日被護衛撞倒,告訴他們姻緣樹香火沒落,佛陀寺取而代之的姑娘!
她竟是被沈家強取豪奪的姑娘,柳迎兒?!
驚愕間,喜婆已將紅蓋頭扯下,摁得緊緊的,攙扶新娘子去婚。
女子貞潔重要,新婚當日紅蓋頭只能由夫君揭開,雖說風吹怨不得別人,終歸不吉利,何況沈家還是富甲一方的大族,最看重彩頭,真要追究起來,輕則這樁生意不保,重則腦袋落地,喜婆憂得兩腿發抖,惶恐不安。
新娘子走在前,骷髏新郎被幾名同沈老爺子交好的舊友,起哄去鬧洞房在后,一群人鬧哄哄往婚房去。
余下來參宴賓客如獲重負,倉皇隨其后出正堂。
寧愿在屋檐下躲雨也不開肯繼續留在正堂,里頭濁氣逼身,渾身不自在。
賓客相互觀摩,看誰有膽先一步離開沈府,后邊大部隊必跟之,奈何各有顧慮,誰也沒走。
青鄉縣看似商貿興盛,妖魔神……各路人馬,只要有商業頭腦都能就地做生意,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實則大半產業都集中在以陳家馬首是瞻的大家族手中,底下的小家小族,想要立命安身得聽從安排,簇擁大家族。
當年謝家鶴立獨行,下場……
謝家這樣的大族遭重創都一蹶不振,他們小門小戶經不起折騰。
這場婚宴就是斷頭飯,也得咽下去。
這么一鬧,高朋滿座的正堂只剩下縣令,縣令夫人。
謝微寧掃視眼前空蕩蕩的高堂,紅燭搖曳,莊嚴肅穆,每一處都透著沈家過往輝煌,大家宗族底蘊,然則,輝煌早已一去不復返,人去樓空,只剩下說不清,道不明的荒涼、落寞。
百年家族,幾番掙扎起落,終究還是抵不過時間洪流,被徹底淹沒。
沈家如此,謝家也如此……
感慨萬千中,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閃過腦海。
不對!
柳迎兒家在城西,住在那大多都是生活拮據的貧苦百姓,也正因她家境不好才被賣來沈家做妾。
可昨日護衛撞倒她時,她身穿綾羅綢緞,舉止端莊大方,氣質出眾,不像尋常百姓家養出來的女兒。
要硬說氣質與神俱來,那一身衣裳沒法狡辯,光是嵌在上頭一顆不起眼金珠,就夠普通人家一年半載的花銷。
沈家有這閑錢,不會為五十兩聘金賣女兒。
除非,新娘子不是柳迎兒!
可若新娘不是柳迎兒,會是誰?
歷往婚俗,新娘子清晨乘婚轎來夫家,要先在婚房待上好半天,傍晚時分才拜堂入洞房,沈家另辟蹊徑,中午迎娶新娘,中午拜堂入洞房一氣呵成。
迎娶新娘的婚轎從柳家直接到沈府,全程喜婆貼身伺候,誰會大費周章調換新娘子,就為跟一個骷髏拜堂成親?
這事怎么擱哪想都荒謬。
摸不著頭腦,謝微寧扭頭看衛澍,想問他可曾聽說骷髏成精一事。
大祭司歷經風雨,想來對這些詭事要比常人更了解。
不扭頭不知道,一扭頭嚇一跳。
身后空蕩蕩,無人,也沒有鬼,墻角的東西勾住謝微寧的目光。
之前到處都有人,沒注意到墻角縫隙處貼了一排縛魂符,怨念凝結的鬼氣纏繞其身,化成隱約可見的“鬼手”企圖想將符紙扯開,掙脫束縛。
她學藝不精,只認得這是縛魂符,鎮壓邪祟用的,不了解不同的符對應鎮壓的東西,奈何眼前的陣法太顯眼,太大膽,不加掩飾,直接在正堂四面墻角下貼滿符紙,連她這樣的門外漢,都能看出這是將整個沈府變成一張“符”鎮壓府下的東西。
此陣法道力極高,不是一般人能設下,用途也絕非尋常鎮壓冤魂那么簡單。
傀儡新郎,未知身份的新娘,孫武平之死,縛魂符,一樁樁一件件都令人發指,藏匿在沈家背后的事太可怕,超乎想象。
謝微寧腳步踉蹌,著急尋找衛澍的身影,讓他盡快探完陳府離開,拖到晚上陰煞起,在劫難逃。
偌大的正堂無風亦無人,靜謐得可怕,突然一道身影快速從后門掠過。
謝微寧敏銳察覺到,邁步往后門去。
那人背對著她,身著黑色官服,冠發高束,放人堆里也是耀眼難忽視的存在。
是衛澍。
這廝總是這么顯眼。
“夫君。”
謝微寧咬牙出聲喚他。
沈府詭異森然,陳家虎視眈眈,他還有閑工夫到處亂晃。
衛澍腳步一頓,沒應答也沒回頭,穩步朝前走,進了沈府后院大門,消失不見。
嘿,裝聾作啞是什么毛病。
謝微寧急了,連名帶姓大喊,“張……”崢字還沒來得及念出口,渾濁強大的鬼氣將她吞沒,四肢不受控制,穿過惡臭沖天又混雜熏香的長廊,前后腳進沈府后院。
和正堂前掛紅綢紅燈籠的喜慶熱鬧氛圍不同,這里枯草殘敗,遍地符紙破瓦,踩在上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僵尸在啃食天靈蓋。
走過一地狼藉,盡頭是一扇陳舊貼了符紙,又被撕下的,紙糊斑斕的木門。
只有門,沒有屋子!
取而代之是個地窖,借助下雨灰蒙的天,隱約能看到青石板鋪成的階梯,緩步朝下通往地底的幽深,才靠近,腐臭味如熱流浪般撲面而來,臭氣熏天,胃部翻涌作嘔難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