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姑娘...給條活路...收下我們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
“噗通!噗通!噗通!”的聲音如同瘟疫一般蔓延開去,幾十上百個膝蓋撞擊地面的聲音此起彼伏。
空氣仿佛一瞬間凝固了,池璃能聽見的只有自己胸腔內(nèi)那如擂般的心跳。
她也曾想過將這些流民收入麾下,只是從上輩子開始她便是特立獨行,她也曾為著鹽村的村民努力過一次,可至今為止,磐石島的回憶依舊還歷歷在目。
鐵頭叔噴灑的鮮血,至今還在她的心頭灼燒著,心不可能不痛,只是當時磐石島的失敗似乎已經(jīng)變成了她心底揮散不去的陰霾,直至此刻她依舊在自我懷疑,她真的能帶領眾人在官兵的手下頑強扎根嗎。
但是僅憑她自己單打獨斗的話,她又能掀起多少對于大鳳朝的波瀾?
想到這里,她又莫名的想到了湛懷風,那個人雖說陰晴不定,可這段時間細細回想起來,同為現(xiàn)代人,湛懷風無論是手段,還是能力都在她之上,如今看到這飄搖欲倒的大鳳朝,她就不信湛懷風沒有想要一統(tǒng)天下的野心。
池璃抿了抿唇,直至此刻,她也才終于明白湛懷風對她空有一身狠勁卻毫無章法的評價是有多么精準了。
池璃這邊依舊猶豫不決,一則是不想拖累更多的人無辜送命,可二則是她又不想再一次的輸給湛懷風。
糾結(jié)間,池璃那略帶些冷意的臉頰在流民的眼里看起來也和拒絕一般無二,流民們當下便有些焦急起來。
“……姑…姑娘……”
一個須發(fā)皆白、臉上布滿污黑血痂的老者,掙扎著用枯枝般的手臂撐起上半身,他的聲音像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器,
“開開眼…開開眼啊!”
他枯槁的手指向身后那一片狼藉的官道,指向那些蜷縮在地、連哭泣都已無聲的同伴,
“官兵…官兵是豺狼…吃了我們…還要嚼碎骨頭…骨頭渣子啊!”
他渾濁的老眼里迸射出最后一點瀕死的光,死死盯住池璃,
“跟您走…只求…只求一口活命的氣兒…給娃兒…給娃兒舔一口鍋底灰也成…做牛做馬…魂兒都給您!”
“求求您…給條活路…”
另一個漢子死死抱著懷里一個餓得連哭都發(fā)不出聲音的嬰兒,那嬰兒小臉青紫,氣息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漢子只是機械地重復著,額頭一下又一下地磕在碎石遍布的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額角很快洇開一片暗紅。
“姑娘…收下我們吧…”
“當個看門的狗…也成啊…”
“給口吃的…給口水…”
哀求聲起初是零星幾點,如同風中殘燭的微光,很快便匯成一片模糊不清、令人窒息的聲浪。
在這片聲浪中,池璃終于回神,還沒來得及回應的她,只見一顆一顆白色的光點倏然從眼前出現(xiàn),仔細看去,這才驚覺這些光點竟是從流民們的身軀中散發(fā)出來的。
這是?
“嗡!”“嗡!”
光點出現(xiàn)的瞬間,池璃袖中的枯枝不知道為何發(fā)出嗡鳴,下一瞬,只見這些光點猶如找到了源頭一般瘋狂的便朝著池璃的袖中涌去。
池璃猛的驚醒,趕忙從袖中掏出那根枯枝,指尖傳來清晰的、細微的脈動感。
那截原本枯黃焦脆、毫無生機的枝條,竟如同久旱龜裂的土地突逢甘霖,貪婪地吸吮著這些慘白的光點。
枯槁的表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死氣,一層極其淡薄、卻無比堅韌的瑩瑩綠意,如同初春最細嫩的芽尖,悄然從內(nèi)部透了出來,覆蓋住原本的枯黃。
枝條似乎也沉甸甸了一些,握在掌心,不再是毫無分量的朽木,而像一枚剛剛萌芽的種子,蘊含著某種沉睡的、亟待破土的力量。
也就是在這時,池璃的腦海中跳躍出了一個極其瘋狂想法,白色的光點轉(zhuǎn)瞬即逝,只有掌心枯枝上那抹頑強的新綠,無聲地證明著方才驚心動魄的一幕并非幻覺。
池璃也短暫的壓制住了內(nèi)心那個瘋狂的想法,深吸了一口氣后,池璃緊緊的握住手中那已經(jīng)停止嗡鳴的枝條,一邊開口說道
“你們確定都考慮好了嗎”
原本已經(jīng)絕望的流民,在聽到池璃的這句話后,內(nèi)心重新燃起了一股名為希望的種子,下一瞬便忙不迭的應答起來。
池璃見狀也沒有過多的吊其胃口,反而是以極其認真的姿態(tài)說道
“跟了我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話音落下,一片死寂重新籠罩。
只有風卷起地上的塵埃,打著旋兒,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流民們眼中的狂喜凝固了一瞬,隨即被一種更深沉的、孤注一擲的決絕所取代。
沒有回頭路?他們早已在官兵的刀鞘下,在饑餓的啃噬里,在親人的尸骸旁,失去了所有的路。
那截瑩綠的枝條,在池璃緊握的掌心深處,似乎又無聲地搏動了一下。
池璃最終還是收下了他們,帶著這些流民,池璃也沒有辦法再次漫無目的的流浪,只能在官道不遠處,一個破敗的村莊內(nèi)部駐扎下來。
官道卷起的黃塵在身后漸漸沉淀,如同淤積的泥漿。
池璃領著身后那群流民,拐下官道,踏入一片死寂的荒村。
這村子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過,又隨意丟棄在焦渴的大地上。
土坯壘砌的矮墻大多坍塌,露出內(nèi)里同樣破碎的院落。
朽爛的門板在風中發(fā)出空洞的嗚咽,半塌的屋頂上,幾叢枯草在灼熱的風里瑟瑟發(fā)抖。
空氣里彌漫著塵土、腐爛木料和某種更深沉的、屬于徹底廢棄的陰冷氣息。
這里沒有雞鳴犬吠,沒有炊煙人聲,只有風穿過斷壁殘垣的尖嘯。
荒村死寂。風卷著沙礫,在斷壁殘垣間打著旋,發(fā)出嗚咽般的低鳴。池璃的腳步落在厚厚的浮土上,悄無聲息。
她剛剛探查過幾處勉強可蔽風雨的破屋,目光最終落在那口意外發(fā)現(xiàn)的井上。
井臺由粗糙的青石壘砌,被歲月和風沙磨蝕得圓鈍。
井口蓋著一塊厚實的舊木板,邊緣嚴絲合縫,顯然是被精心放置的。
木板表面落滿灰塵,邊緣處甚至積了薄薄一層沙土,唯獨蓋住井口的位置,異常干凈,仿佛時常被人挪動。
池璃俯身,指尖拂開木板邊緣的塵土,扣住凹處,用力一掀!
沉悶的摩擦聲響起,一股清涼濕潤、帶著地底深處特有土腥味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驅(qū)散了周遭的燥熱與腐朽。
井口不大,向下望去,幽深的水面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墨玉般的微光,離井口不過丈余,水位豐沛,映出她模糊的倒影。
水面清澈,并無枯葉蟲豸,井壁內(nèi)緣生著滑膩的青苔,濕漉漉地閃著暗綠的光。
池璃見此非常滿意,她重新將木板嚴絲合縫地蓋好,確保不留一絲縫隙。
她轉(zhuǎn)身,準備返回暫時棲身的破屋。腳步踏過村中狹窄的土路,兩側(cè)是傾頹的土墻投下的濃重陰影。就在她即將拐過一個堆滿碎磚爛瓦的墻角時——
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突兀的陌生氣息,如同冰涼的蛛絲,毫無征兆地拂過她的感知!
池璃的腳步瞬間凝固,如同釘入地面的楔子。她全身肌肉在斗篷下無聲繃緊,銳利的目光如出鞘的刀鋒,驟然刺向氣息的源頭——墻角另一側(cè)的陰影深處。
那里,站著一個老人,這老人同樣瘦削,背脊卻挺得筆直,如同風化的石筍。
老人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打滿補丁但漿洗得干干凈凈的粗布短褂,腳下踩著一雙同樣破舊卻無甚泥污的草鞋。
花白的頭發(fā)一絲不茍地在腦后挽成一個髻,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固定。臉上溝壑縱橫,皮膚是長期曝曬的深褐色,如同粗糙的樹皮。
這其中最詭異的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雙完全空洞的眼睛。
眼珠渾濁,像是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白色的翳障,如同蒙塵的劣質(zhì)琉璃珠,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一絲神采,就這么直勾勾地“望”著前方虛空。
然而,當池璃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他“視線”范圍內(nèi)時,一種極其強烈的、被“注視”的感覺,如同冰冷的針尖,瞬間刺穿了池璃的皮膚。
那空洞的濁白眼珠明明毫無焦距,池璃卻感覺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動作,甚至袖中那截微微發(fā)燙的枯枝,都被這雙“盲眼”看得一清二楚!
無聲的對峙在死寂的荒村角落蔓延,只有風卷著沙塵,在兩人之間打著旋兒。
“你身上收集到的愿力不少”
猝不及防間,老人猛的開口,池璃聽到這話后目光倏然變冷,池璃周身的氣息在這一瞬間內(nèi)便降至冰點。
一股無形的、凜冽的寒意以她為中心彌漫開來,仿佛連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都被凍結(jié)。
她盯著那雙空洞的、卻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濁白眼珠,聲音比井底的寒水更冷,一字一頓的說道
“你……能看見愿力?”
聽聞這話,老人卻突然笑了
“有的人,眼不盲,心卻盲了,如墜永夜,不見微光”
“而我么……”
說到這里,老人用指尖輕輕的點了點自己渾濁的眼窩,繼而說道
“眼是盲了,心……倒還亮著幾分。”
池璃緊繃的脊背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滯。
那凜冽的殺意并未消散,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表面堅冰依舊,底下卻有了一絲微瀾。
這老人身上的氣息依舊微弱如風中殘燭,并無半分力量波動,也無絲毫敵意或貪婪,只有一種近乎腐朽的平靜和……一種令人心悸的了然。
“很多年了……”
老人喟嘆般的聲音帶著悠遠的回響,仿佛穿透了漫長的時光塵埃,
“很多年……未曾看見有人……能收集到如此純粹的‘愿力’了……”
“小丫頭……”
“天資……倒是不錯。”
“天資不錯”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重錘砸在池璃心上。
這絕非恭維,更像是對某種既成事實的評判。
池璃能清晰地感知到,老人身上依舊沒有任何威脅。
而那雙“看”透了她秘密的濁眼,卻依舊平靜得像兩口枯竭了千年的古井。
這么看起來對方似乎真的只是一個……恰好“心亮”的旁觀者。
池璃緊繃如弓弦的身體,極其緩慢地放松了一分。
那彌漫的、足以凍結(jié)塵埃的寒意悄然收斂,如同退潮的海水,只留下岸邊冰冷的濕痕。
但她眼中的冰寒并未融化,反而沉淀下去,化為更深的警惕與探究。
她微微側(cè)身,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更仔細地審視著這個詭異莫測的盲眼老人。
風聲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清晰起來,卷動著老人漿洗發(fā)白的衣角。
老人依舊佝僂而挺直地立在墻角濃重的陰影里,渾濁的眼“望”著虛空,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話語,只是風中飄過的一句尋常嘆息。
“你都知道些什么?”
池璃的聲音打破沉默,老人布滿溝壑的臉微微轉(zhuǎn)向池璃聲音的源頭,渾濁的眼球在灰白的翳障后似乎“看”了過來。
他嘴唇翕動,嘶啞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時光塵埃的悠遠,清晰地砸在池璃心上:
“大鳳朝……國運殆盡,龍氣渙散,如朽木將傾。”
他枯枝般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土墻,
“乾坤倒懸,陰陽失衡……自有人……應運而生。”
“有愿力……自是好事。”
老人的聲音平淡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
“此乃天心一點微光,眾生一線生機所系,你不必……憂懼。”
“只是……老頭子還是要在這里……多嘴一句。”
他“望”著池璃的方向,那雙空洞的濁眼仿佛直抵她靈魂深處。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隨之彌漫開來。
“這氣運既然……”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宿命感,
“……選擇了你……”
枯槁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在對抗某種無形的巨大壓力。
“那么無論前方如何”
“你……都要……”
“拼!盡!全!力!”
半晌,池璃極其緩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沒有回答,只是那緊握枯枝的手,又加重了一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