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璃不知自己是何時離開的,“拼盡全力”——這四個字此時正如同烙印一般印在她的心口。
氣運之子?
應運而生?
拼盡全力?
每一個詞都荒謬絕倫,狠狠的砸在她此時有些混亂的腦海當中,自從被那該死的旋渦拖入這個名為“大鳳”的煉獄,她就像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傀儡。
截止目前為止所經歷的一樁樁一件件,不是讓她懷疑自己不過是這世界里,一枚隨時會被碾碎的、微不足道的棋子?
一個被強行塞進劇本里,只能被動承受苦難、目睹慘劇,最終也難逃一死的……NPC!
可現在,一個枯槁得如同墳里爬出來的盲眼老頭,杵在這片被徹底遺棄的死亡荒村里,用那雙洞穿虛空的濁眼“看”著她,告訴她——你不是螻蟻,你是被“氣運”選中的那個人?!
“呵……”
她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指尖冰涼。
荒謬!太荒謬了!這感覺就像被推上斷頭臺,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劊子手突然俯下身,神秘兮兮地說:
“別怕,你是天選之人,扛過這刀你就無敵了!”
傻逼吧
池璃終于罵出了穿越以來的第一句臟話,她用力甩了甩頭,仿佛要把那些混亂的念頭連同袖中那截隱隱發燙的枝條一同甩出去。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專屬的破敗小屋,池璃輕輕的推開門,卻直接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呆了。
不對勁。
出門前,她清楚地記得門框上蛛網密布,門檻里積著厚厚的浮灰,一腳下去能踩出個清晰的腳印。
可現在……門板雖然依舊破舊,但那些蛛網不見了,門檻里外干凈得異常,連灰塵都像是被仔細掃過。
一股莫名的違和感讓她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輕輕推開了門。
“吱呀——”
陳舊的門軸發出干澀的呻吟。
門內的景象,讓池璃徹底僵在門口,瞳孔微微放大。
出門前還如同廢棄墓穴般布滿蛛網塵埃、充斥著霉味的小屋,此刻竟煥然一新!雖然墻壁依舊斑駁,屋頂的破洞還在漏著慘白的天光,家具更是簡陋得只有一張缺腿的破桌和一張鋪著干草的土炕……但一切都不一樣了!
地面被仔細清掃過,露出原本的泥地,雖不平整,卻不見一絲浮塵。墻角旮旯里堆積的枯枝敗葉和不明污物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那張破桌被擦得露出了木頭原本的紋路,甚至連土炕上鋪著的干草,都被重新整理過,鋪得平平整整。
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腐朽的霉味,而是一種淡淡的、屬于新鮮干草的干燥氣息,混雜著一絲皂角的清苦味道。
而制造這小小“奇跡”的源頭,就在屋內。
兩個瘦小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口,忙得不亦樂乎。
稍高一點的男孩,穿著同樣打滿補丁但漿洗得發白的舊布褂,正踮著腳,努力用一塊同樣破舊卻濕漉漉的布巾,擦拭著土炕邊緣一塊頑固的污漬。
他擦得極其認真,小臉緊繃,就連額頭上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而那個稍矮一點的女孩,則蹲在墻角,手里拿著一個用枯草扎成的小掃帚,正一點一點、極其耐心地將角落里最后一點細小的塵土掃進一個破瓦片里。
她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對待什么珍寶,瘦弱的背影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專注和韌性。
“你們怎么......”
聲音不大,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兩個忙碌的小身影瞬間僵住,如同受驚的小獸,猛地轉過身來!
兩張同樣瘦削、帶著明顯菜色的小臉上,此刻卻洋溢著一種純粹的、亮晶晶的光彩。
汗水沾濕了他們額前細軟的頭發,貼在光潔的額頭上。
看到池璃的瞬間,那兩雙原本因專注而顯得格外黑亮的眼睛,驟然爆發出純粹的、毫不掩飾的欣喜,如同夜空中驟然點亮的兩顆小星星!
“姐姐!”
“姐姐,你回來啦!”
面前的兩個小孩是流民中李家嫂子的一對龍鳳胎孩子,男孩名叫李心遠,女孩名叫李心寧,起初聽到這個名字時,池璃也感到很驚訝。
因為村里的孩子不是叫什么丫就是叫什么娃,也就是他們口中常說的賤民好養活,可像這兩個孩子一般可以取個正正經經大名的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后面一打聽,池璃才知道,原來這兩個孩子的母親,李家嫂子原也是富家小姐,只是后因家族落敗,這才走上了逃亡的道路。
可生活艱難歸艱難,這一對龍鳳胎孩子也是被李家嫂子養的極好,聰明伶俐,樂觀向上。
想到這里,池璃心頭那股因荒謬“氣運”而起的冰冷戾氣,如同被投入溫水的冰塊,悄然融化了一絲。
在這片苦難深重的土地上,在這群連名字都如同草芥的流民之中,這樣帶著書卷氣和安寧祈愿的名字,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珍貴。
李家嫂子那落難千金的過往,賦予了她孩子一份亂世中難得的、對“體面”的執著
“你們怎么來啦”
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淺淡的笑意,如同初春冰層下悄然涌動的暖流,悄然爬上了池璃的嘴角。
她向前走了兩步,很自然地伸出手,輕輕拂過李心寧被汗水濡濕、顯得有些凌亂的額發。
指尖傳來的觸感,柔軟而溫熱,帶著鮮活生命的蓬勃氣息。
“你們怎么來啦?”
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意外的柔和。
被摸了額頭的李心寧小臉微微一紅,有些羞澀地抿了抿嘴,卻勇敢地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池璃。
旁邊的李心遠也挺了挺小胸脯,聲音清脆而認真,帶著孩童特有的直白搶著開口道,
“娘親說過,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他用力地點著小腦袋,像是在強調一個無比重要的真理
“姐姐前些日子救我們于水火,讓我們能吃上東西,有地方躲官兵!是天大的恩情!”
他指了指被擦得發亮的破桌,又指了指被清掃得干干凈凈的地面,小臉上滿是驕傲,
“我們今日來幫姐姐做些小事,都是應該的!娘親還說,不能白受恩惠!”
“嗯嗯!”
李心寧用力點頭附和,聲音細細的,卻異常堅定,
“姐姐這里好臟好亂的,我們幫姐姐收拾干凈,姐姐住著舒服些!”
兩個孩子的話語簡單、質樸,甚至帶著孩童的天真,卻像一股溫熱的泉水,毫無預兆地、溫柔而堅定地沖刷過池璃被血腥、絕望和荒謬感層層包裹的心房。
那些沉重如山的“氣運”、“愿力”、“拼盡全力”……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這純粹的、帶著皂角清香的微光暫時驅散了。
袖中那截枯枝依舊隱隱發燙,提醒著她前路的兇險莫測。
盲眼老人那洞穿一切的話語仍在耳邊回響。
但此刻,在這間被兩個孩子笨拙卻用心打掃干凈的小破屋里,看著眼前兩張寫滿認真和感激的小臉,池璃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抓住的,或許不僅僅是一截詭異的枯枝和虛無縹緲的“氣運”。
她抓住的,是實實在在的、需要她守護的微光。
她輕輕揉了揉兩個孩子的腦袋,那抹淺淡的笑意在她眼底緩緩漾開,如同寒冰初融的湖面,倒映出一點星火。
“謝謝你們。”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多了一絲沉甸甸的溫度,
“你們收拾得很好。”
“作為獎勵,”
池璃的聲音打破了小屋里的溫馨寧靜,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輕松,
“晚上我們吃烤野兔怎么樣?”
“烤……烤野兔?!”
李心遠和李心寧同時瞪大了眼睛,兩張小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隨即被狂喜淹沒!
烤肉的香氣,油脂在火舌上滋滋作響的聲音,飽腹的滿足感……這些對掙扎在饑餓邊緣的他們來說,是夢里都不敢多想的奢侈!口水不受控制地瘋狂分泌,兩個孩子的喉結都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發出清晰的“咕咚”聲。
“嗯。”
池璃看著他們瞬間亮得驚人的眼睛,心底那點因枯枝和老人話語帶來的沉重陰霾,似乎也被這純粹的渴望驅散了些許。
她早就觀察過這片被干旱折磨的土地。
野兔生命力頑強,啃食地底的草根也能繁衍,附近的山腳林子里,那些灰褐色的身影竄得可歡實。
她握住袖中那截重新變得溫潤、隱隱搏動的枯枝,仿佛握住了一把無形的鑰匙。
“走,帶你們抓兔子去。”
兩個孩子瞬間雀躍起來,如同兩只終于找到方向的小雀,緊緊跟在池璃身后,腳步都輕快了許多,眼中只剩下對“烤野兔”三個字的無限憧憬。
靠近山腳的稀疏林地,枯黃的蒿草在熱風中低伏。
果然,沒走多遠,幾蓬半枯的灌木叢后,灰褐色的影子一閃!
“兔子!”
李心寧眼尖,壓低聲音驚呼,小手激動地拽住了哥哥的衣角。
池璃的目光如鷹隼般鎖定。
灌木縫隙間,五六只肥碩的野兔正埋頭啃食著裸露的草根,長長的耳朵警覺地轉動著,灰褐色的皮毛在枯黃的背景里并不顯眼,但那份在死亡荒村里難得一見的生機勃勃,卻格外刺目。
就是現在!
池璃的意念如同無形的弓弦,瞬間繃緊到極致!
她甚至沒有做出明顯的揮臂動作,只是握著枯枝的手腕極其細微地一震!
“咻!”“咻!”“咻!”
數道無形無質、卻帶著森然銳氣的力量,如同最細微的冰針,又似被高度凝聚的疾風,驟然從她袖中那截枯枝的尖端激射而出!
速度之快,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極限!空氣中只留下幾聲極其細微、如同裂帛般的微弱尖嘯!
那幾只野兔甚至來不及抬頭,更遑論逃竄!
“噗!”“噗!”“噗!”
沉悶的、如同石子穿透爛泥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幾只野兔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
它們原本靈活的身軀瞬間凝固,甚至連抽搐都來不及,便直挺挺地栽倒在枯草叢中。
致命的貫穿傷在它們柔軟的皮毛上留下微小的孔洞,甚至沒有多少鮮血涌出——那枯枝發出的“劍氣”,精準地摧毀了它們的生機,連血液都瞬間凝固。
整個獵殺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寂靜無聲,快得近乎詭異。
李心遠和李心寧完全呆住了,小嘴微張,眼睛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盯著那幾只瞬間斃命的兔子。
他們甚至沒看清池璃是怎么出手的!
只覺姐姐手腕似乎動了一下,然后……兔子就倒下了?
這一幕完全超出了他們貧瘠認知的極限!
沒有弓箭,沒有投石,甚至沒有奔跑追逐……這簡直是……神仙手段?!
“姐……姐姐……”
李心遠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看向池璃的目光里,充滿了巨大的震撼和一種近乎本能的敬畏,
“你……你是神仙嗎?”
池璃沒有回答。她走上前,俯身拎起一只尚有余溫的兔子,掂了掂分量,很沉。
她甩了甩兔子,抖落沾上的草屑,回頭看向兩個目瞪口呆的孩子,沒有回答,嘴角卻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說道
“愣著做什么?撿兔子,生火。”
“啊!哦!哦!”
兩個孩子如夢初醒,巨大的驚喜瞬間沖散了剛才那點驚懼。
神仙也好,妖怪也罷!能讓他們吃上肉的,就是天大的好人!他
們歡呼一聲,像兩只撒歡的小狗,手腳麻利地沖向倒斃的兔子,小心翼翼地拎起那沉甸甸的、象征著生存希望的獵物,小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幸福光芒。
池璃看著孩子們跳躍的背影,卻沒有離開,反而又盯上了另外便正偷偷摸摸躲起來的幾只野兔。
村里現在有好幾十口人呢,就這幾只野兔怎么夠,要吃好的那邊一起吃得了。
接下來的世界,池璃又花了大概半個時辰,打了大概二十多只野兔后,這才帶著滿滿的戰利品,興致勃勃的返回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