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頓,目光掃過一張張寫滿困惑、焦慮和難以置信的臉,最后落回張鐵匠那雙瞪得溜圓的眼睛上,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弧度:
“你們還是先依照原樣,該打鐵的打鐵,該采石的采石,該伐木的伐木。”
她頓了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如同在死寂的深潭里投入一塊巨石:
“不出幾日,便會有大批人手到此,材料什么的,等人手夠了自然能夠采集出來”
“什么?!”
“大批人手?!”
“這……這怎么可能?”
短暫的死寂后,壓抑的驚呼和難以置信的低語如同炸開的蜂群,瞬間在篝火旁響起!
張鐵匠猛地踏前一步,古銅色的胸膛劇烈起伏,油亮的汗珠順著肌肉溝壑滾落
“姑娘!這……這荒郊野嶺,鳥不拉屎的地方,哪來的大批人手?官兵?流寇?還是……”
池璃沒有解釋,她只是平靜地迎著張鐵匠驚疑的目光,
“姑娘!此話當真?那些都...是……是什么人?”
張鐵匠按捺不住,聲音帶著顫音追問。
池璃的目光緩緩移開,越過跳動的篝火,投向村外那片被濃重夜色徹底吞噬的、無邊無際的荒野深處。
她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落在每個人緊繃的心弦上:
“那是一群……和我們一樣,想在這亂世里,找個窩活下去的人。”
說到這,她適宜的露出一抹微笑說道
“放心吧,人的問題肯定第一時間給你們解決”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其他人自然也沒有什么異議,和人手比起來,其他問題都是可大可小,草草結束了會議后,眾人便各回各家早早歇息去了。
池璃最后留下一個叫阿木的少年,竊竊私語了兩句后才回到屋內。
濃得化不開的墨色,沉甸甸地壓在殘破的白石村上空。
篝火的余燼早已冷卻,斷墻的陰影里只余下疲憊的鼾聲和孩童偶爾的夢囈。
池璃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立在村口那道脆弱矮埂的陰影里。
臉上,一張粗糙的麻布隨意裹纏,只露出一雙在黑暗中亮得驚人的眼睛,冰冷,銳利,沒有絲毫倦意。
夜風卷起她衣袍的下擺,獵獵作響,卻吹不散她周身那股凝如實質的沉靜殺機。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今夜,她便是那只黃雀。
幾日不眠不休的探查,如同冰冷的刻刀,在她腦中刻下了官府抓捕流民的清晰脈絡。
押送的路徑,已被她摸透。
而她選定的獵場,是這鏈條上最脆弱的一環——一段荒僻、狹窄、兩側是陡峭土坡的古道。
押送的官兵,通常只有一小隊,十人左右,帶著幾十個被繩索串成螞蚱、早已麻木如行尸的流民。
對他們而言,這只是一趟枯燥的“運貨”差事,而他們本該有的警惕早已被沿途的死寂和流民的馴服磨平。
夜風嗚咽,卷起古道上的浮土。
池璃如同一塊沒有生命的磐石,靜靜蟄伏在土坡上方一塊凸起的巖石陰影中,氣息收斂到極致。
袖中的枯枝緊貼著皮膚,溫潤依舊,卻隱隱透出一絲與主人殺意共鳴的、冰冷的興奮。
枝頭那抹新綠在絕對的黑暗中,似乎流轉著極其微弱的、妖異的幽光。
來了。
遠處,幾點昏黃搖曳的光點,如同鬼火,在濃稠的夜色中緩慢移動。
伴隨著的,是沉悶雜亂的腳步聲、鐵鏈拖地的嘩啦聲,以及官兵不耐煩的呵斥和皮鞭偶爾撕裂空氣的脆響。
“快點!磨蹭什么!一群賤骨頭!”
“媽的,這鬼地方連個鳥都沒有!”
“頭兒,抽根煙提提神?反正這幫廢物跑不了……”
聲音由遠及近,混雜著劣質煙草的嗆人氣息。
十個官兵,盔甲歪斜,打著火把,臉上帶著趕夜路的疲憊和不耐煩。
他們松散地圍著中間那串被粗糙繩索死死捆綁的流民——約莫三十來人,男女老少皆有。
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低垂著頭顱,腳步踉蹌,眼神空洞如同枯井。
繩索深深勒進他們枯瘦的手腕和肩胛,磨出血痕,在火把光下泛著暗紅。
他們像一群被抽走了靈魂的牲口,只剩下麻木移動的軀殼,連絕望都顯得那么稀薄。
池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了目標。
為首那個叼著煙卷、罵罵咧咧的小軍官是第一個,他身邊那個正低頭點煙的瘦高個是第二個,最后方打著哈欠、刀都半出鞘掛在腰間的胖子是第三個……每一個官兵的位置、姿態、可能的反應,都在她腦中閃電般推演完畢。
螳螂已至,渾然不覺黃雀在側。
就在押送隊伍完全進入狹窄的古道,如同鉆入布袋的瞬間——
池璃懂了!
沒有呼喊,沒有預兆!她的身影如同被強弓射出的黑色箭矢,從土坡的陰影中暴射而出!
寬大的衣袍在疾速下沖的狂風中鼓蕩如翼,裹在臉上的粗布獵獵作響,只露出那雙冰冷刺骨的眸子!
速度太快!快到那隊官兵只覺得頭頂勁風驟起,火把的光影猛地一晃!
“敵襲——!”那小軍官反應最快,猛地吐掉煙卷,嘶聲厲吼,手忙腳亂地去拔腰間的刀!
太遲了!
池璃的身影已如鬼魅般砸入隊伍中央!目標明確——那叼煙卷的小軍官!
袖中寒光一閃!不是枯枝,而是一柄打磨得異常鋒利的短匕!在火把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冰冷決絕的死亡弧線!
“噗嗤!”
利刃割裂皮肉、切斷喉管的悶響,在死寂的古道上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
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猛地從那軍官大張的嘴里和頸側的豁口狂飆而出,濺了旁邊那個剛點著煙的瘦高個一臉一身!
軍官眼中的驚駭和劇痛尚未完全擴散,身體已如同被抽掉骨頭的麻袋,軟軟栽倒,手中的火把哐當落地,滾了幾下,火光搖曳著迅速黯淡。
“啊——!”
瘦高個被滾燙的鮮血糊了滿臉,發出驚恐到變調的尖叫,手中的火把和剛點著的煙卷同時脫手!
池璃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如同撲入羊群的猛虎,身形借著下墜之勢一旋!
短匕在手中劃出一個詭異刁鉆的角度,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地從另一個正欲拔刀官兵的頸側抹過!
又一道血泉噴涌!第二個!
直到此時,剩余的官兵才從巨大的驚駭中反應過來!恐懼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疲憊和懈怠!
“殺!殺了她!”
有人嘶吼著,拔刀的手都在劇烈顫抖。
“是人是鬼?!”
有人驚恐后退,撞倒了身后的同伴。
“放箭!快放……”
一個弓箭手手忙腳亂地去摘背上的弓。
混亂!極致的混亂!火把掉落熄滅,僅存的光源迅速消失大半。
人影在狹窄的古道上瘋狂晃動、碰撞、踩踏!
怒吼聲、慘叫聲、刀劍倉惶出鞘的摩擦聲、以及流民被沖撞踩踏發出的壓抑痛呼和恐懼的嗚咽,瞬間交織成一片地獄般的混亂樂章!
池璃便是這混亂樂章中最致命的音符!
她的身影在黑暗中如同鬼魅般飄忽不定。
每一次閃現,都伴隨著一聲沉悶的入肉聲或骨骼碎裂的脆響!
每一次寒光乍現,都有一道身影在黑暗中頹然倒地!
她的動作簡潔、高效、冷酷到極致!沒有多余的花哨,只有最直接的殺戮!咽喉、心口、太陽穴……攻擊的全是致命要害!
一個官兵揮舞著長刀,憑著感覺狠狠劈向池璃模糊的身影所在!
池璃身形如同沒有重量的柳絮,貼著刀鋒險之又險地滑開,同時欺身而進!
左手如鐵鉗般扣住對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扭!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
右手短匕順勢反手向上,狠狠捅入對方毫無防護的腋下!直沒至柄!
“呃……”那官兵的慘叫被涌出的鮮血堵在喉嚨里,嗬嗬作響。
另一個官兵借著同伴尸體倒下的間隙,終于拉開了弓弦!
一支羽箭帶著凄厲的破空聲射向池璃后背!
池璃仿佛背后長了眼睛,在箭矢及體的剎那,身體便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側旋!
箭矢擦著她的斗篷飛過,深深釘入旁邊的土坡!
而她旋身的同時,袖中那截一直沉寂的枯枝,如同蟄伏的毒蛇,驟然彈出!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輕響!
枯枝的尖端,此刻竟流轉著一層肉眼難辨的、極其淡薄的幽綠銳芒!
它精準無比地刺入那弓箭手因拉弓而暴露的咽喉!
沒有鮮血狂噴,那弓箭手身體猛地一僵,眼中爆發出極致的驚恐,隨即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軟軟癱倒,連一聲悶哼都未能發出。
枯枝尖端那抹幽綠一閃而逝,仿佛從未出現。
殺戮如同疾風驟雨,來得快,去得更快!
當最后一名官兵被池璃一腳踹斷脛骨,哀嚎著撲倒在地,隨即被短匕干脆利落地釘穿后心時,整個古道重新陷入了死寂。
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死寂。
血腥味濃烈得如同實質,混合著塵土、硝煙(火把熄滅的煙)和糞便的惡臭,沉甸甸地塞滿了每個人的口鼻。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具官兵的尸體,姿態扭曲,鮮血在冰冷的土地上無聲地蔓延、匯聚,形成一片片暗紅的、令人作嘔的圖案。
僅存的幾支未熄滅的火把,被夜風吹得奄奄一息,光線微弱而搖曳,將這片修羅場的景象映照得更加詭異恐怖。
那三十來個被繩索串在一起的流民,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如同受驚的鵪鶉,死死擠在一起,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著。
大多數人死死閉著眼,不敢看那滿地的尸體和鮮血。
壓抑的、帶著極度恐懼的啜泣聲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在死寂中微弱地響起。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這個從天而降、如同魔神般瞬間屠戮了所有官兵的黑影,接下來會如何處置他們這群待宰的羔羊。
池璃站在尸骸血泊中央,微微喘息著。
粗布裹面,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睛,在搖曳的火光映照下,冰冷依舊,沒有絲毫屠戮后的波動,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她手中的短匕還在滴血,袖中的枯枝重新歸于沉寂,仿佛剛才那致命的一刺只是錯覺。
她緩緩抬起手,用滴血的短匕,指向那群驚恐萬狀、抖成一團的流民。
聲音透過裹面的粗布傳出,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金屬質感,清晰地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恐懼:
“繩子,自己解開。”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一張張在黑暗中寫滿絕望和茫然的臉。
“然后,跟我走。”
可話音落下后,這群流民還是猶如待宰的羔羊一般瑟瑟發抖,根本無人挪動一步。
池璃不得已只能放緩聲調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們,我也不會把你們賣掉”
“我們現在要去的....是一個沒有壓力和脅迫的地方....”
她的話語像是一顆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沒有激起波瀾,卻讓那死水般的恐懼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有幾個流民下意識地動了動被繩索深勒、早已麻木的手腕。
池璃的目光緩緩掃過那一張張寫滿麻木和絕望的臉,落在其中一個抱著幼童、將孩子的臉死死按在自己懷里、自己卻抖得如同風中殘燭的婦人身上,又移向一個頭發花白、眼神空洞、仿佛靈魂早已離體的老者。
她的聲音繼續,依舊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試圖刺破那層厚重的恐懼外殼:
“官兵…都…死了。”
“跟我走吧……”
“那里...”
“有……破屋子能遮風擋雨。”
“有……尚未枯竭的水源,能喝。”
“有……剛烤熟的兔肉,雖然不多,但能墊墊肚子。”
“有……能躺下的草席,可以不用睡在冰冷的泥地里。”
她的描述極其簡單,甚至有些粗陋。
但破屋子、井水、兔肉、草席……這些在太平年月里不值一提的東西,在此刻卻如同帶著魔力的咒語,精準地刺穿了流民們被恐懼和絕望層層包裹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