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早春總是裹挾著刺股寒意,鵝毛般大雪毫無征兆的傾斜而下,將青石板路染成白茫茫一片。顧楠笙抱著牛皮紙袋匆匆疾行,發梢上的雪粒簌簌落在深色毛衣領口。轉過老街斑駁的磚墻,她一眼望見街角那透出暖黃燈光的書店——-“未遲書店”,褪色的木質招牌在風雪中微微搖晃。
不知門軸發出老舊的吱呀聲,一股混著油墨與雪松氣息的暖流撲面而來。顧楠笙跺了跺沾滿雪水的皮鞋,抬頭的瞬間,撞進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男人椅在胡桃木柜臺后,修長的手指正夾著鋼筆批注《雪國》,聽見聲響抬眸。他穿著淺灰色針織衫,領口露出半截銀鏈,腕間纏著褪色的紅繩,與滿室古舊的線裝書形成奇妙的和諧。
“隨便看。”他聲音清冷如融雪,低頭繼續寫字。煤油燈昏黃的光暈在他睫毛投下細碎的陰影,鋼筆尖劃過泛黃的紙頁,留下一行工整的字跡:“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顧楠笙注意到他手邊擺著杯冷透的黑咖啡,杯沿還沾著淡淡的唇印。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文學區,指尖撫過《挪威的森林》《霍亂時期的愛情》,最終抽出一本《情書》。正要轉身,瞥見書架縫隙里藏著本《春雪》,深藍色的書脊磨的發毛,顯然被翻閱過無數次。書的扉頁夾著干枯的櫻花書簽,花瓣邊緣泛著褐色,卻仍倔強地保持著綻放的姿容。
“喜歡三島由紀夫?”男人不知何時走到身后,帶著雪松氣息的體溫若有若無。顧楠笙慌忙后退,撞的書架微微搖晃,泛黃的書頁如蝶翼輕顫。幾本舊書應聲滑落,她彎腰去撿,指尖卻先觸碰到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男人蹲下身幫她整理書籍,袖口露出半截猙獰的傷痕,像是被利器劃過。
“我叫沈硯。”他直起身子,鋼筆尖懸在《春雪》扉頁空白處,“要留個名字嗎?”顧楠笙看著他認真的神情,突然想起小時候在許愿樹上系紅繩的儀式。她鬼使神差地接過筆,在泛黃的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墨跡未干,沈硯忽然輕笑:“楠笙,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好名字。”
窗外的雪突然下的急了,將兩人的身影籠在朦朧的雪幕里。顧楠笙抱著書去結賬,瞥見收銀臺旁擺著褪色的相框,照片里穿白大褂的年起男人笑容燦爛,右下角寫著“沈硯2018”。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與眼前這個帶著疏離感的男人,實在難以聯系到一起。
“是你嗎?”話出口才覺冒昧。沈硯正裝書的手頓了頓,紅繩手鏈在燈下晃出細碎的光:“以前的事了。”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這家書店,是我想給過去畫的句號。”
他將包好的書遞給她,牛皮紙外系著淡藍色的絲帶:“下次來,我給你看真正的春雪。”顧楠笙接過書,指尖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推開門的瞬間,寒風卷著雪粒撲在臉上,回頭望去,沈硯已經回到柜臺后繼續批注,煤油燈的光暈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在滿墻的書架間搖曳,仿佛隨時會消散在這茫茫雪夜中。
雪依舊在下,顧楠笙抱著書走在回家的路上,口袋里還留著沈硯給的書店名片。指尖摩挲著燙金的店名,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未遲書店”的燈光在風雪中明明滅滅,像極了寒夜里不肯熄滅的孤燈,而那個叫沈硯的男人,就站在光與影的交界處,如同一個等待被解開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