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死去的人有回到現實的能力。可我,真的十分想念您。
很久沒見奧利跟上,賽普勒斯就折返回來找他,他沿路喊著,“貝奇,要集合了。”
探進先前的地方,奧利蹲在原地,他的身子顫抖著,此時賽普勒斯說的任何一句話都進不了他的耳朵,奧利一句話都無法說出口。
“嘖,你這是怎么了,你瘋了?”他抱怨著向他靠近,把他掛在肩上。
“你個瘋子,重死了。”看著他額前冒出的冷汗,奧利那驚慌的樣子告訴他一定是發生了什么,可他并沒有追問。
“該死的,你真應該去減重?!彼褗W利扛回練兵處,坐下敲敲筋骨,抱怨著說,他又轉頭鉆進了廚房,他什么也沒問。
“噢,親愛的,你怎么了?!睆N房的管事女傭從門旁探進頭來,“喂,賽普勒斯·奇,不要再吃那個烤牛排了,再吃其他巡邏完回來的騎士們就沒得吃了,你知道,最近許多東西突然漲價了。”
賽普勒斯躺在長木板椅上,嗦了嗦手指,也不太在意她說的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切,反正城堡的貴人還能吃不起嗎?”
“好的,好的......先不說這個,你看見西斯特·朗姆那個家伙了嗎。”
女傭抬起頭來思索了下。
“嗯...也許,我看見他進了城堡圖書館,再沒見他出來過。”
“啊,他都那個年紀了還需要學習?”他不屑地調整著在長椅上的躺姿。
“你可別這么說,我覺得你腦子里的墨水也還比不上他?!?/p>
“......夠了,別再說了?!?/p>
“漲價?能有多貴?”
“現在一小片牛肉都漲到20塵鐵了,那哪里是普通百姓能吃的起的東西?!?/p>
“什么,這一塊要20塵鐵?他們是瘋了嗎?為什么這樣做?”賽普勒斯激動地一下子從木板椅上彈起來。
“不知道,也許是那些瘋狂的商人們在進行奇怪的斗爭吧?!?/p>
他又嗦了嗦手指,看著那塊被自己一口咽下的牛肉,他心里竟有些慚愧。
“洛伊女士,城堡一個季節給你多少工錢?”他好奇地問道。
管事女傭斜眼看了看他,聽出他話語中的殷勤。
“我只知道我的一天值3塵鐵,我可沒空陪你在這兒閑聊。”她伸出手來比劃出“3”這個數字,又把手在那麻布圍裙上擦了擦。
“我得去工作了,你得珍惜這些牛排,可能下次吃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別再狼吞虎咽的了。”她說道了幾句,便著急離去了。
將近晌午,天有些陰陰沉的,西斯特坐著倚在在書架旁,腳邊是整堆的王國史書,他望望窗外,長嘆一口氣,合上手中的書,“呼,又是一上午?!?/p>
他站起,準備離去。身后的書架間響起高跟鞋踏踏聲,他又轉頭望去,黛安抱著幾本厚重的草藥書寸步難行?
“小姐,需要幫忙嗎?”黛安有些驚愕,
“你是?”
“我是城堡的騎士?!?/p>
“騎......騎士。?”
“...抱歉,這有些難以解釋,如果我留在這里讓你感到困擾,我會離開?!?/p>
“謝謝你的幫忙,我叫黛安·艾修?!彼褧f給西斯特,友善的笑意流露在她的臉上,西斯特接過書后呆滯了下。
“我是西斯特·朗姆?!彼缡钦f道。
黛安不緊不慢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謝謝你幫我?!彼直闹D了個圈,看著心情很好,西斯特清晰地記得,這句話讓他感覺無比熟悉。
自此踏上了征途,可有人卻再也沒回來。
這個過期的允諾,失去了見證者。
他恍惚地看見了年少時那抹黃昏,記憶里的那張長椅,討論戰術時的爭論聲,在神明前應允下的使命,志同道合的伙伴的呼喚,統統都在這刻照回到他的身上。
可他自那以后就不再相信志向能夠引領他做到什么。
與黛安的再次相見,喚起了他一幕回憶。
我記得時代把重任托付給我們這一代的時候,我們正年輕。盛氣當頭,幾乎沒有什么可以擊倒我們。我從那時就到了這個地方,那時這里并不像現在的黃金遍地,平靜祥和。
我記得那時,那個毀掉萊弗倫亞的國王被處死了,他血淋淋的頭顱向人們昭告,那個黑暗的時代不復存在??蓺v史遺留了很多問題,那是民族的病根
街上的人們,圍著觀望頭顱的墜地,眼里卻是空洞的麻木,他們圍觀了皇室的斗爭,權力的更迭??珊孟袷裁炊紱]變,榮華與權力都只是政客的游戲獎品,為了這個游戲,他們卻比政客付出的更多。
戰場上失去四肢的士兵,他哀求著本就屬于他的權力?;耐辽下癫亓藨鹗康墓讟?,他的姓名被褒獎,可他的妻兒卻死于饑餓,死于身無分文。我記得,那時我站在那條中心街上,看到被拐走的小孩,看到那條被爭搶著啃食的腿。那時我很害怕,媽媽把我攏進懷里,捂住了我的耳朵,可眼睛還是看得很清楚。
我進城堡的那一年,新的國王上臺了,他與我們一樣,很年輕,都是被推動的浪花,被推到了時代的風口浪尖。
我來自一個古老的家族。我們沒有金錢,沒有權利。我努力地擠進那個不屬于我的階級,為了實現我的夢想。
我記得那一年,來了一個外來人,從那個魔法師的國家。以捍衛和平的目的,創造了一場盛大的,把兩個國家連在一起的婚姻。
那個人就是納維亞,我并不喜歡她,我知道是我太古板了,但沒人會喜歡與他們這些奇怪的人混在一起,更何況她的頭發是一種不吉利的象征,所以很多人都覺得她的到來是羅納的敷衍。
她一頭紅發,勝在美貌,但沒有一點誠意。
直到她真正為這片土地的人們帶來了福祉,人們才相信她。漸漸地她就掌握了很多的權力,她可以做很多的決定,可我并不相信,不相信她的真摯
按道理來說,她到了一個對自己國家不利的國家來,她不會這么的讓這個國家這樣發展下去,除非她有別的目的,所以我一直對她抱有敵意。
直到那一年她把我們集結起來。
我記得那天。那個人就站在那扇腐朽的窗前,在自從王上臺之后就廢棄了很久的練兵處。只有我和她,還有另一個騎士。
她很直接,她告訴我們她要發動一場革命,革舊貴族的命。就好像斷定了一定會成功那樣。
我當然是百般的不睬,我的內心中無比的忠誠于這個國家,我要為人民創造的,是幸福,不是苦難。
另一個騎士倒是果斷地提出了疑問,我還有些激動地質問著他為什么要背叛這個國家。生長在這片土地的人們,不就是餓的肝腸寸斷,死的遍地裹尸,窮的偷拐搶掠,病的不省人事嗎?
可那是一場革命啊,怎么能說干就干?
納維亞說,子民們不能再溺死在苦難里了。
可為什么是我?這么多的強者?偏偏是我。這個問題我問過納維亞。
她只是說,“值得信任?!?/p>
無端的爭斗頻頻爆發,先王又一直對外征戰,屢屢碰壁,而如今這個新王,他的殿堂從早到晚的響著樂舞。那真是我人生中遇到過最困難的抉擇。我揉揉眼睛就能想起那暗巷里的斷臂殘肢,目如塵灰的人們,在大街上呻吟著,字字不道是苦難,但又句句都凝著淚水和血液。那迸發的怒火便一發不可收拾。
蹲在街邊翻著惡臭的腐爛食物的人精神恍惚著朝我撲過來,他神志不清,嘴里喊的還是“救救我?!彼谇笪遥也徽酒饋?,是不是有一天就是我,我的家人。
我意識到這個國家的問題,并不在于普通的經濟問題,而是它的根系已經壞死,蛀蟲爬滿了社會的網格,腐蝕了連通幸福的通道。人們不是沒有努力,而是努力了依舊是階下囚。
我們拿著生命去完成這件事。我的劍下死過很多人了。我不忍心把它揮向一個毫無罪過的孩子,也看不了無辜的人去死。是我不夠果決嗎?是我太過懦弱嗎?
我答應了納維亞的邀請。只是沒想到這個選擇,會牽動我的一生。
我一直在想,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嗎?
只是并不那么的一帆風順,起初他們只是打翻了我的幾個盤子,搶走了一些錢財,是不大緊要。接著燒掉幾件衣服,幾公頃莊稼,直到我和我的家人成為被厭惡的存在。
我為了我心里那個萊弗倫亞四處奔走,回到家我的妻子仍然為我烤上幾片面包,為我卸下盔甲,仍然會抱著孩子哄睡,一切都如平常。我依舊堅信我跟親人如此相愛就好了。
我相信。
“西斯特,可以別再繼續了嗎?!彼幸惶?,為面包抹上醬時,只是低著頭,沒再像往常一般,輕輕吐了這一句,淚滴落在臺面,又悄無聲息。她在哀求我?可是,為什么。
“你會害死我們的!”
是的,我是一只害蟲。
我一時就變得怒不可遏,我在為這個國家斬除禍患,我犧牲了多少才走到這一步,憑什么無緣故的讓我放棄。為什么總要阻攔我。
我便摔了門就走,我要證明,我是正確的,再沒回過家。
他們一把火燒了我家的村子,灰燼鋪滿了土壤,血肉滿地。
我呆站在那張地圖前,緋紅染過的地方,那是鮮血,那是烈火,是死人。
“你離開吧,把你的家人葬在安全的地方?!?/p>
“他們沒死?!?/p>
“我們已經承受不了更多了,都是因為我,是我給這里帶來了更多苦難?!?/p>
納維亞按在臺上支撐著自己,她的臉上開始涌出我從來沒見過的神情,她的笑意像墜入了冰潭的深處。冰冷又窒息。
“我到底該怎么做,才能萬無一失?!彼檬炙浪赖目圩∽约旱哪?,她的背變得彎曲,臉色變得青白,就好像快死了一樣。
“我不想再繼續這場鬧劇了,我只會害死更多的人?!?/p>
“可是我們已經走到最后了,現在要我怎么放棄?!”沉默半響的他現在像個點燃的炮彈。
“我們現在放棄了,那些人的命不是就死的冤枉了嗎?這場斗爭里面,有人犧牲些什么,這是注定的。他們會失去性命,這是必然的。”
我的怒意像海嘯一樣沖出。我的拳頭揮過他的臉頰。
“我的女兒,我的妻子,我的家人,他們都是該死的,是嗎?”他的嘴邊一片血色,愣神著看我,像個被潑了水的火柴。
“因為你也是個貴族嗎?你是怕殺不完那些老東西阻攔你們家嗎?說出這種話,諾斯·利瓦頓。我真是失望極了,我的戰友?!?/p>
“朗姆,你冷靜一些,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埋頭坐在會議臺前。我應該是冷靜的吧。
“我在那片廢墟里挖出她們的時候,我的孩子還在睡覺,在我妻子懷里,只是沒了呼吸。還有烤得焦黑的面包,她只是在烤面包而已?!?/p>
“她曾經哀求過我很多次……我一直堅信自己是對的,可到如今,怎么能不動搖呢?”我一下泄了氣。我的志氣像那些屋瓦一樣,被這把火焚燒殆盡。
“我棄權?!蔽野涯球T士徽章拍在桌案上,“我不奉陪了,這個使命,你們自己完成吧?!蔽译x開這個地方,這個曾經向往的地方。
“謝謝你幫我?!奔{維亞說,她的聲音在顫抖。
我從來不是在幫誰。
這個革命有了尾聲。我們成功了……應該說,他們成功了。
納維亞去世了,為什么?
他們說是大病不治,抑郁而終。
……
可是我知道一旦有個人獲得了無上的權力時,就會有人拼命的想把他拽下來,要么是嫉妒,貪婪。
要么就是,除掉性命?!瓰榱瞬蛔屪约旱牡匚槐煌{。
他們模糊的血肉,是用利益驅動的。
諾斯·利瓦頓失蹤了?在哪?不知道,這就是西斯特此行的目的。
曾經自己信心滿滿的樣子仍在腦海里蕩起波瀾壯闊,即使在他的心里,披荊斬棘,信心百倍的自己早就隨著同行者的死去破碎了,但過往的信念,動搖過,卻從未消失過。
“我曾到這時落下了很重要的東西?!?/p>
我是個逃兵。根本不配再踏足這個地方。
可我過去失敗了,我不愿未來活在回憶里,如果我當初堅持……
過路的秋風吹得他格外清醒,眼前的女孩,他一眼就認出了是她的女兒,跟她的媽媽很像,那樣的像熱烈開放的山茶花,要把這里燃燒殆盡。
就好像是大夢一場,睜開眼睛,所有都消散了,只有他留在了原地。
納維亞如果見到現在的騎士們,她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我們讓這里,變得更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