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蠻微微側著臉,靜靜地躺在那里,雙唇緊閉,臉上還殘留著一抹淡淡的紅暈。
裴玄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睡吧。”
燭苗蜷了蜷,在他指尖凝作一點猩紅,隨即“噗”地一聲沒入掌心。
一夜好眠。
天微亮,阿蠻看向身邊人。
他鼻梁高削,眉宇浸著未散的英氣,這是頭一遭,她這樣看他。
之前她從未與他一同過夜。
就算是頭一回,也是草草了事后,他便離開了。
昨夜他卻擁著她睡,掌心薄繭蹭著腰側,呼吸燙在頸間。
也只有在此刻,他還未醒之時,她才敢這般看他。
阿蠻心緒紛擾。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門外,竹若前來,恭敬開口:“啟稟公子,那個叫南風的魏國侍衛已經到了。”
“什么?”
阿蠻聽到南風的名字,瞬間抬起頭,詫異地看向裴玄。
裴玄緩緩睜開眼,看到阿蠻眼中的疑惑,可并未多做解釋。
只是對竹若說:“先帶他去正廳等候。”
“是。”竹若應道。
阿蠻小心翼翼地開口:“公子,南風他……怎么會在這?”
“既然公主想要修葺成魏國的樣貌,想必魏人來負責修繕,會更妥當些。”
“公子的意思是讓南風負責此事?”
南風不過是一介魏國普通侍衛,如今竟直接被委以重任,這可是前所未有的破格之舉。
阿蠻面露難色:“公子,這恐怕不太妥當……南風從未負責過此類事務,只怕……”
裴玄神色平靜:“孤想給他這個機會。”
“公子……”
阿蠻還想勸說,卻撞進裴玄幽幽的眸中,嚇得她立刻閉上了嘴,不敢再言語。
阿蠻又想,南風在魏國時未能建功立業,既然來了燕國,自然是渴望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若能借此飛黃騰達……倒也不錯。
她既已經負了南風的感情,斷不能再影響他的仕途。
阿蠻穿上衣衫,向裴玄拜別。
“奴昨日已將這里的情形記下,這就回去稟報公主。”
“這里離扶風很遠,你如何回去?你可以等晌午過后,孤送你一程。”
阿蠻叩拜懇求:“奴是坐扶風的馬車來的,理應能坐那車回去。公子有正事要忙,奴不能耽誤公子。”
裴玄見她如此決絕,也不再開口相勸。
阿蠻的馬車很快消失在遠處。
他只是望著阿蠻離去的方向喃喃道了一句:“阿蠻……”
阿蠻回到扶風,整個府邸一片寂靜,靜謐得有些壓抑。
她徹夜未歸,不知該如何向姜柔解釋。此刻她更是害怕碰到人,連頭都不敢抬,腳步匆匆地回了自己房間。
一進屋,她便輕輕關上房門,緩緩閉上雙眼。
腦海中,竟全是公子的身影。
他的溫度、他的懷抱、他的身影……
身上好似還殘留著公子絲絲縷縷的氣息,將她緊緊包裹……揮之不去。
阿蠻心中滿是自責,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痛斥自己。
痛斥自己會被欲望左右,會臉紅、會心跳加速,亦會情不自禁。
她覺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心里還有另一個聲音,會反復告誡她:
阿蠻,再忍忍。等生下孩子,一切都會結束的。
不久,阿亞來尋阿蠻,見她神色恍惚,問道:“阿蠻,你何時回來的?”
阿蠻低著頭:“封地路途遙遠,昨日巡視完已經深夜。所以在那里留宿了一晚,今日一早就趕了回來。”
“原來是這樣,公主昨日還尋你呢。”
阿亞又道:“魏國使者今日要走了,公主會在扶風為他們餞行。你可有家書要托人帶回魏國的?”
她的家人?
阿蠻只能想到了去世的母親,也不知自己何時能再回魏國去祭拜她。
除此之外,又有何人會關心她呢?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輕嘆道:“不必了。”
阿亞見她如此,也不再與她多言。
“走吧。”
阿蠻跟在阿亞身后,踏入正廳。
廳內,魏國使者端坐在客座,身姿筆挺,神色恭謹。
姜柔慵懶地靠在主位上,手中正把玩著使者不遠千里從魏國帶來的禮物。
其中一對玉玨她很是歡喜,色澤溫潤,雕刻精美,映著姜柔略帶病容卻依舊明艷的臉龐。
聽說是魏王特意尋來給姜柔添妝的。
阿蠻習慣性地退到角落,垂首而立,默默隱于陰影之中。
她向來都是無人問津的野草。
姜柔眼角余光瞥見阿蠻,漫不經心地開口:“阿蠻,你也在這兒站了好些時候了。謝大人,您還記得阿蠻嗎?”
這位謝大人是高人,通陰陽之術,能觀星象測風云變幻,又可憑草木枯榮斷吉兇禍福。深受魏王信任。
謝大人正是當年算出公主命中有煞劫之人。
亦是替阿蠻葬母后,帶她回魏宮之人。
謝大人聽聞公主之言,這才恍然想起角落里還有這么一個小丫鬟。
他轉過頭,打量了阿蠻一番,臉上堆起歉意的笑容:“阿蠻姑娘可有話要我帶給回去的?”
阿蠻低聲說:“那就……就祝魏王、王后身體安康。”
謝大人微微一愣,別的宮人都是讓帶話給魏國的親人,可眼前這位婢女實屬讓他意外……
剛送走魏使,廳外就傳來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循聲望去,只見裴玄身著華服,身姿挺拔,帶著竹若闊步而來。
他的目光徑直落在姜柔身上,仿佛廳內再無他人。
他穩步走向姜柔,路過阿蠻身邊時,腳步微微一頓,目光似有若無地在阿蠻身上停留了一瞬。
阿蠻像是被燙到一般,迅速側過臉,將自己藏得更深,避開那道讓她心慌意亂的目光。
裴玄很快收回視線,走到姜柔身旁,立在她身側,那眼神里的柔情蜜意。
姜柔嬌嗔道:“公子,您今日怎么來了?”
面對姜柔,裴玄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今日得空,就來探望公主。這是……有設宴?”
姜柔嬌羞:“剛才給魏使踐行。”
阿蠻在角落里,看著他們般配的模樣,只覺胸口一陣鈍痛。
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眸,藏起眼底的哀傷。
裴玄似有所感,眼角余光不著痕跡地掃向阿蠻。
那眼神里,有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
似愧疚,又似無奈,可轉瞬即逝,快得讓人捕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