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未醒,幽魂已歸。
一陣天旋地轉之后,云憬睜開了眼。
眼前是漆木立柱,朱漆剝落,血跡尚新,地上還有碎裂的金鈿。
耳邊人聲嘈雜,有丫鬟在哭,有人匆匆跑去叫疾醫,還有人慌張地喊:“快通傳主母,三小姐氣未絕!”
她還未來得及喘息,記憶已潮水般涌入。
不是夢。
她,云憬,大周國中宮太后,卻死于鴆毒,尸骨未冷,一魂卻落入這具十五歲少女的身上。
新身體的原主,亦名云憬,是京中云府的庶出三小姐。
剛剛及笄,尚未許人,昨日李夫人突然宣布,要將她嫁予戶部張侍郎為繼室。
那張侍郎,年近四十,原配妻子病逝,已有三房妾,五六個孩子。
寧姨娘當場反對,四妹云悅也闖到正廳大哭不止,原主羞憤難當,當眾撞柱自盡。
她,就是在那一刻歸來。
云憬緩緩坐起,捂住額頭的血,眼神從迷茫轉為清明。
院內哭聲、忙亂逐漸清晰,她識人聲音,識得情勢,一切信息片刻之間已清楚。
她這是借這個小姑娘重活一世了。
“小姐,您醒了?”丫鬟蘭香嚇得撲上來,眼淚止不住地流,“您、您別再做傻事了,好不好?奴婢都快嚇死了。”
“無妨。”她淡淡開口,聲音有些啞。
她緩緩起身,換了干凈衣裳,將原主梳洗整齊。
銅鑒里映出少女清秀的面容,眉眼淡雅,神情卻沉冷。
她知李夫人心意,此番強嫁,是以退為進,逼她反抗,自毀名聲。
反正庶女無靠,只需嫁出去做妾,也算主母有功,外人說不出話來。
卻不知,這芯子里,已經換人了。
云憬現在身體里,已經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小姑娘。
而是大周國那位剛剛去世的太后。
“走吧。”她對蘭香說。
正廳內。
云府主母李夫人端坐上首,額貼花鈿,姿態從容,眸色冷靜。
她一襲青紋錦袍,頭戴珠釵,不悲不喜地聽著下人回報:“三小姐性命無憂,腦袋撞得重,醒得倒也快。”
“既然醒了,也該識相。”李夫人語氣冷淡,“告訴她,今日云老爺回府,她若識趣,便乖乖服個軟,這門婚事就能安穩定下。”
“主母……”站在一旁的寧姨娘臉色發白,聲音顫抖,“三小姐還小,那張侍郎都快四十了,實在配不得……”
李夫人眸光一轉:“寧姨娘,主母替庶女擇婚,素來不需過問下房的意見。”
寧姨娘低頭跪下:“妾身只求主母高抬貴手,三小姐生性剛烈,若再做傻事……”
“再做一回,不過一死。”李夫人語氣輕淡,“死了也好,我好遣人去張府說一聲,人已撞死,喪儀就地操辦,婚事便作罷。”
說著,她抬手飲茶,面色未動分毫。
一旁跪著的云悅狠狠咬牙,眼圈通紅,卻又不敢言。
而這時,門外一聲高呼:“老爺回府了!”
云程入廳時,天光將落,暮色壓在檐下。
他一身深綠色官服未換,身姿挺拔,眉宇間有隱約怒色。
“聽說憬兒撞了柱子?李氏,你到底如何管教的?”
李夫人當即起身行禮,神情恭敬又委屈:“老爺莫氣,是妾身思慮不周。張侍郎今日派人來提親,說是早前宴中見過憬兒一面,頗為賞識,愿娶她做繼室。”
云程皺眉:“張侍郎……那不是比我還大六歲?”
“雖年長些,但官居四品,實是穩妥人選。”李夫人輕聲道,“妾身本想替憬兒謀一門好親,未料她年少無知,聽了風聲便撞了柱子,實在不像話。”
“寧姨娘也不管?”
“她是親娘,自然護短。”李夫人笑了一聲,“小四也來鬧,說張侍郎太老,這般肆意妄為,口出狂言,傳出去怕是被人笑話。”
云程眉頭越皺越緊,心中卻已有所動。
張侍郎確有妻妾,但妻子一年前病逝,為人清白,官場上也算穩重,若結這門親事,不失為穩妥之舉。更何況,張侍郎可是戶部侍郎,如若結交…
正在沉思之間,有婆子來報:“三小姐到了。”
云憬緩步而入,額頭包著紗布,神色柔弱,目光卻清澈。
她行禮:“女兒云憬,參見父親、主母。”
云程望著她,目光一沉:“你還敢來?竟然撞柱子抗婚,你可知禮法為何物?主母替你擇婚,你有何資格說不?”
“父親恕罪。”云憬聽到這聲怒斥,立即跪下,垂首伏地,聲音哽咽,淚眼汪汪的看著云程,“女兒并非不愿嫁,只是……只是不敢。”
這個云程,她垂簾聽政時知曉。
五品小官,在朝堂謹小慎微,從不敢輕易站隊,也因此仕途停滯不前。
“你不敢?從何說起啊?”
“父親!”云憬眼圈泛紅,淚水止不住落下,“父親,女兒不是為自己……是為云家啊。”
廳中寂靜一瞬。
云程抬起眼來,似被她一句“為云家”驚到,語氣卻依舊不善:“你倒會說,那你說說,是為云家什么?”
云憬抿了抿唇,聲音低低:“父親,有所不知。女兒……聽聞那張侍郎,是永王夫人的堂兄。”
李夫人神色微變。
云程頓時蹙眉:“你如何知道?”
他從未聽說過啊。
更要緊的是,自己這閨閣之中的三女兒,如何得知這些?
云程眼神頓時變得探究。
“是...太師府沈公子說的。”她低頭哭泣。
“上,上次,上元燈會,我與四妹在街上游玩,沈公子經過我與四妹,四妹說起了張侍郎...他見我與四妹說笑,私下開了幾句玩笑,說京中哪家姑娘模樣好,哪家府第攀得高,還笑說云家豈不是想攀附永王...”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更低:“沈公子還說,我詩作得好,倒是叫人覺著不一般。但是女兒不知沈公子所說攀附永王是什么意思,便向明家姐姐明合打聽了,她說張侍郎是永王夫人的表兄,關系斐然。”
云程聽得頭皮發緊,尤其是聽見這話是太師府嫡子嘴里說出來的,差點沒坐穩。心中已有七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