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惋正要出聲，話未出口，一道腳步聲卻自外而來。
是老夫人身邊的貼身嬤嬤，步伐穩重，神情肅然。
“夫人，老夫人有請。”
李夫人微微一滯，隨后面色瞬間變得緊張。
果然，老夫人那邊坐不住了。
她抿了抿唇，扶著云惋的手站起來，吩咐道：“我去清心堂一趟。”
云惋輕輕拉住她，看出自己母親眼里的緊張，眼中帶著幾分安慰：“娘不必緊張，祖母一向最疼您，這次……或許只是例行問話。”
李夫人卻搖了搖頭，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不，一定是為了云憬的事。”
她跟著嬤嬤匆匆而行，心里卻是沉甸甸的。她太了解老夫人了，一旦她開口“請”，就說明事情不小。
踏進清心堂的那一刻，室內安靜得能聽見香爐輕微燃燒的噼啪聲。
老夫人端坐于正座，面色沉肅，未著常日溫慈之態。兩側伺候的嬤嬤丫鬟屏息凝神，仿佛連多喘一口氣都是冒犯。
李夫人一見這陣仗，連忙下跪，額頭幾乎貼地：
“母親，兒媳知錯，兒媳愚鈍，壞了規矩，還請母親責罰。”
老夫人眸光冷淡，看她片刻，方緩緩開口：“知錯？你倒說說，你錯在哪里？”
李夫人咬了咬牙，低聲回道：“兒媳不該擅作主張，為府中孩兒安排親事，未先與母親商議，是兒媳太過逞強，壞了祖訓。”
“哼。”老夫人冷冷一聲。
“這事你做得倒痛快，我卻不怪你擅作主張。”
李夫人一怔，抬頭望向她：“母親？”
老夫人拈起手邊佛珠，一顆顆緩緩撥動，聲音平靜卻不容抗辯：“你是云府當家主母，孩兒的親事，本就是你來安排，這我從不干涉。但，千不該萬不該，你怎么連親家的來路都不查清楚，就敢往上攀？”
她手中佛珠忽然一頓，眼神凌厲如刀：“你知不知道，你這點疏忽，會害死我們整個云家！”
李夫人心中一凜，撲通磕了個頭。
“母親息怒，兒媳…兒媳不知張侍郎與永王有牽連，若早知，斷不敢許這門親。”
“你不知？”老夫人冷笑一聲，“家中庶女都知曉的事情，你不知？既然不知，就不該動！如今朝局風聲鶴唳，你還想著嫁女攀高枝，真把自己當世家貴胄了？”
李夫人滿頭冷汗，連連叩首：“母親教訓得是，兒媳一時糊涂，求您責罰。”
老夫人看她跪得誠懇，面色稍緩，卻依舊沉聲道：“起來吧，坐下。”
李夫人小心翼翼地在下座跪坐下來。
老夫人抬眸看了她一眼，語氣帶上幾分沉意：“你可知，我今日去侯府，是為何？”
李夫人連忙答道：“兒媳知，是去拜訪侯府老夫人。”
“拜訪？”老夫人冷冷一笑，緩緩道：“那是去打探。”
“……打探？”李夫人心頭一緊。
老夫人低聲道：“侯府老夫人向來不信鬼神，身子骨也硬朗，可卻突然傳她生了頑疾，臥床不起。那侯府全府跪誦佛經，求神保佑。”
“全府都在閉門侍疾，為她祈福，這樣的場面你可曾見過？”
李夫人忽地醒悟，臉色驟變：“這是出事了？”
老夫人點頭，語氣低沉：“你以為我一大把年紀，為何突然心血來潮去看望一個許久未有交集的世家主母？我早就覺出不對。”
她語氣一頓，像是將壓在心底的石頭終于搬開：
“于是我開門見山問她，那侯府老夫人同我說，太后，去世了。”
李夫人猛然抬頭，眼中震驚一閃而過：“太后…薨了？！”
“不錯。”老夫人點頭，語氣低冷，“這消息尚未公開，但像我們這樣在京中的小府，必須盡早知曉。”
“那位太后，垂簾聽政多年，新帝登基以來，被她架空，如今她一死，都不敢想京城將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李夫人腦中“嗡”地一聲。
“這……”她喃喃，“太后一死，新帝能按住那些蠢蠢欲動的黨派嗎？”
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正因如此，你今日安排云憬嫁給張家，是何等荒唐！”
“那張侍郎，眼下敢在太后病榻未冷之際上門求親，目的絕非是娶個賢淑女子，而是借你云家女兒的身份，為永王鋪路。”
“你不去查清他這門親意的真正目的，反而當做榮耀還想盡快應允，若不是云憬機靈，你，拿整個云家都搭進去了！”
李夫人心中一驚又驚，豆大的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她聲音發顫：“兒媳有罪，兒媳……實在不曾想到背后竟藏著這許多！”
“往日你聰明，識大體。我對你是信得過的，但登高必跌重！如今這云府，你的地位無人能威脅，只有孫彩芙仗著寵愛敢和你頂兩句嘴，但那都無關痛癢。但不要覺著，這人生就能一路順遂了！云家出了事，你也難逃一死！”老夫人厲聲道。
李夫人趕忙跪下，又重重磕了一個頭。
“謝母親今日相告，兒媳……萬死也難贖罪。”
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揮揮手：“罷了，如今還未釀成禍端，你記住這個教訓便是。以后凡是與朝局稍有牽扯的親事，一個都不許私下決定，必須先報我處。我知你是著急云家的前程，但如今這個局勢，絕不能拔尖，不能去爭，免得殃及自身。”
“是。”
“對了，云憬那丫頭，今日倒是鋒芒畢露。你在她手上吃個虧，不算什么。你要記住，就算是庶女，那也是家中一員。作為家中主母，該籠絡時，要去給好處，該嚴懲時，要給教訓。今日她以死阻擋你犯錯，你要是記恨上她后面和她處處針對，小心把人逼到孫彩芙那邊。”
這話可以說，是瞬間將李夫人的理智拉了回來，原本心里的那點怒火頓時煙消云散。
“多謝母親指點。”
“去吧。”
待李夫人走后，嬤嬤扶起老夫人，笑著說：“老夫人您還真是疼主母呢。”
“家宅安寧，方可興旺。而這主母要是手中權利不穩，則后宅起火燃燒。若太穩，又容易讓人迷失。一把老骨頭了，還要成天操心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