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憬一路走著，穿過花樹夾徑，順著眾人流動的方向，來到了太師府最東側的詩集長廊。

這里早已聚了不少人，男女分立，文士公子們手執折扇，言笑晏晏，姑娘小姐們則多低聲細語，或駐足觀詩，或輕聲評點。細風一過，懸掛在細繩上的紙條輕輕搖晃，似是一條條飄動的思緒。

云憬緩步踱入人群之間。

她不動聲色地看過那些詩，或描春光、或詠花影，大都辭藻堆砌，意趣平平。

偶有幾句新意，也不過是些因人捧場的作品。

云憬忍不住搖頭。

雖然她也不是什么行家，但是也見過不少孩子作詩。

這些世家新一輩這見地也太淺了些。

她靜靜看了一圈，最終在一處空案旁站定。

那桌上紙筆俱備，硯中墨尚未干透。她執筆蘸墨，行筆自然，沒有半點遲疑，一首《春簾》便流暢落成：

玉鉤初卷繡羅襦，

燕子雙飛入畫圖。

細雨濕花看不見，

空庭風色晚來殊。

她寫罷并未署名，只將紙遞給一旁等候的小廝。

那小廝接過來一看，頓時一愣，不知是因詩意太深還是筆跡太靜，隨即笑著恭維一句：“這位小姐的字兒真好，寫得像畫一樣，詩也像是講了個故事，小的都聽呆了?！?/p>

云憬微微一笑：“替我掛上吧?！?/p>

她語氣淡淡，語尾略揚，帶著些不容置疑的從容。小廝趕忙點頭，將詩小心地夾入繩上，一張潔白素紙在陽光下隨風輕晃，仿佛有光在字縫間流動。

云憬不再停留，順著湖畔小徑緩緩往前，最終在湖邊一處幽靜的石亭落座。

亭子靠水，臨風而設，遠處鷗鳥掠過，水波粼粼，倒映出斑駁天光。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抬手掖了掖鬢角亂發，坐在亭中，靜靜地看著湖面出神。

這太師府，倒是真不錯。

就在這時，詩集長廊的另一頭，兩個青年也緩緩走來。

“嘖，我真不懂你們這些文人?！倍螚饕贿呑咭贿叡г埂?/p>

“好好的日頭不曬曬，為啥非湊在這看幾張紙？不累嗎？”

沈亦辰負手而行，神色淡定，穿著一身月白長衫，衣襟隨風微動。

他并不著急反駁，只道：“詩里也有刀光劍影，你不懂?！?/p>

“我才不稀罕懂?！倍螚鬟谱欤抗饴舆^那些掛著的紙頁，“你看這些，什么‘紅杏枝頭春意鬧’，‘樓臺煙雨夢千重’，凈些討人喜歡的酸詞?！?/p>

沈亦辰輕笑一聲，走到一幅詩前，停下腳步，說道：

“這個相比之下，還不錯。”

段楓湊上前一看，念出來：

“曲岸風微水拍沙，

小桃臨鏡試新花。

不知春色深多少，

卻怪游魚亂晚霞?！?/p>

右下角署名云惋。

“……啥意思？”段楓皺起眉，“桃花、鏡子、游魚、晚霞，全攪一塊兒了？”

沈亦辰看著詩，沒答，只輕輕點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沒多作評價，繼續往下走，目光在一張紙上頓住。

那首詩被掛得不高不低，但紙色干凈、墨跡濃淡適中，與旁邊那些極力求工求巧的詩相比，反倒顯得極素凈。

他看著詩，輕聲念道：

“玉鉤初卷繡羅襦，

燕子雙飛入畫圖。

細雨濕花看不見，

空庭風色晚來殊?！?/p>

段楓懶懶地跟過來：“又是一個說春天的。這詩也就那樣吧，你又要說風色晚來殊有深意？”

沈亦辰沒立刻回話，只伸手輕輕碰了碰那紙角，感受著上頭殘余的筆鋒力道。他偏頭問一旁的小廝：“這是誰作的？”

小廝忙應道：“這個啊，是位小姐寫的，小的也不知姓甚名誰，只記得人長得清清秀秀的，很靜?！?/p>

“沒署名？”沈亦辰輕挑眉。

“是?！毙P點頭，“她寫完就走了?！?/p>

接著小廝四處看了看，連忙笑著指湖邊：“就是那兒，公子，那姑娘在那兒吹風呢?！?/p>

沈亦辰看了一眼那湖邊的身影，清麗溫婉，十分嫻靜。

低聲重復了一遍：“風色晚來殊?！?/p>

他眼神略深，嘴角緩緩揚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有意思。”

“你又發現什么了？”段楓嘖了一聲，“我看這詩還不如前一個。”

“不是詩比前一首好?！鄙蛞喑睫D過頭，望著湖邊某處，“是人有趣?！?/p>

段楓一臉疑惑：“你就看一首詩，就知道人有趣？”

“她不是在寫風。”

沈亦辰收回目光，輕輕一笑，“她是在說，人心易變，春色雖在，終歸遮了眼。別人只寫春光，她卻寫了春冷。”

段楓聽得頭更大：“你們文人就是麻煩。”

沈亦辰卻沒繼續解釋，眸中露出思索之色，步子不知不覺緩了下來，眼神越過亭臺遠遠落在湖邊那道靜坐的身影上。

她一人坐在亭中，素衣隨風微拂，腰背挺直，卻又不顯拘謹。

那是一種從容的靜，也是一種壓得住氣的沉。

“她你認得？”他忽地開口。

“誰？”段楓順著他目光看過去，“那姑娘？我不認得，長得倒清爽?！?/p>

沈亦辰沒說話，只靜靜看了片刻，然后笑了笑，語氣輕得像是隨口一說：“興許很快就會知道?！?/p>

段楓嘖了一聲，轉過身：“我可警告你，別又犯老毛病。怎么就喜歡那些文鄒鄒懂點詩的姑娘？”

沈亦辰不以為意，語氣輕淡：“她能寫出這句風色晚來殊，就不是一般人?！?/p>

說罷，他最后看了那詩一眼，慢慢地，也朝湖邊走去。

段楓一臉“你又來了”的表情，無奈地跟在后頭。

湖面風起，吹得亭中衣袂微動，詩紙輕晃，春光落在水波上，也落在某人眼里，悄無聲息。

云憬聽見腳步聲，思緒從欣賞風景里抽出，輕輕看著來人。

正是沈亦辰。

身旁還跟著…護國公家的小將軍，段楓。

沈亦辰看著云憬，總覺得有些眼熟，笑著問：“你可是題那首春簾的姑娘？”

云憬點點頭，規矩的起身行李：“見過沈公子?！?/p>

沈亦辰挑眉：“你認識我？”

“裝不認識，那不是太假了嗎？”

云憬依舊是一副淡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