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楓看著云憬出了神。
他原本只是覺得這位云姑娘氣質特別，不同于尋常閨閣女子。
既不嬌柔造作，也不裝模作樣，言談舉止之間反倒有幾分從容篤定，叫人不由得生出幾分尊敬。
此刻她一席話落下，既言之有物又氣度非凡，竟叫段楓心頭隱隱一震。
這已不是特別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他幾乎要忘了自己該避嫌、該沉穩的身份，只覺得這女子的身影與湖邊風光一同烙在了心頭，動也動不得。
連沈亦辰在一旁瞥了他一眼，也沒能叫他及時收回目光。
沈亦辰挑了挑眉，心中暗道這小子怕不是要栽在這姑娘身上了。
從未見段楓對哪個女子這種反應。
不遠處，詩廊內。
人群已散得七七八八，不少賓客開始向湖邊方向漫步。
云惋與謝嘉寧還有林妙音一道走在畫廊之間，正好轉過回廊，看見湖邊的亭中。
只見云憬坐在石凳之上，衣袂微揚，一手執盞，一手把玩著那枝細柳，身姿淡定閑雅，頗有幾分風韻。
而她身側，沈亦辰與段楓皆在。
亭中三人，氛圍卻竟出奇地和諧。
沈亦辰斜倚石案，一臉愜意，似在細聽佳音。
段楓不知說了什么，神情頗顯慌亂，卻仍滿臉欣喜。
林妙音訝然：“咦？那不是你府上的小庶妹？她怎么和沈公子還有段將軍坐在一塊兒？這陣仗，可不尋常啊。”
云惋眼神微黯。
她當然一眼就認出云憬。
心口一緊，臉上卻不動聲色，淡然一笑：“她一向有些小聰明，也許是詩中得了幾句巧意，引得他們留步罷了。”
林妙音疑惑：“這也太巧了吧？你可說過，你那位庶妹沉默寡言，幾乎不涉詩文。我記得你還說她自幼身子不好，很少參加這些場合。”
“是啊，”云惋溫聲笑道，“她今日倒真露了臉。”
說著，眼底已壓不住一抹陰郁。
云憬搭上誰，她都不管。
但是段楓，絕對不行。
段楓是她悄悄放在心里的人，她知自己身份和他絕無可能，從未打攪過。
那年她在東山寺，遇上災民暴亂。
是段楓將暴亂鎮壓，并且讓人護送她回家。
從此云惋便將那身銀甲冷目烙在心底，再難忘懷
可現在，段楓竟然在看云憬，而且還那般出神。
云惋指甲輕輕陷入掌心，笑意卻依舊得體：“我倒真得好好夸夸這位妹妹，有幾分手段，能叫兩位貴人都坐她身旁，閑話家常。”
詩會將散，賓客們陸續啟程，太師府的侍者也逐漸招呼著外客離席。
云憬坐上馬車，纖手撩起簾子一角。
沈亦辰正立于柳樹旁，似也望著她。
兩人目光交匯一瞬，她收回眼神，放下簾子。
今日的這一場相逢，說不上得失如何。
她原本想借詩會的機會與沈亦辰展開初步交談，拿出條件與他合作，然而段楓的在場，讓整個交談多了不少掣肘。
不過也一下子和兩人說上話，也不算虧大發。
“機會雖有，但還不夠穩。”她喃喃。
馬車內，云悅與云情并排坐著，見她終于回來，幾乎同時松了口氣。
“這詩會好生乏味。”云悅小聲嘀咕，“還不如早點回府。”
云情低聲附和：“可不是。”
兩人說笑著，氣氛總算輕松了些。
云憬只閉目養神，聽而不言。
馬車前方，云惋輕聲吩咐侍女將她的一頂軟轎擺好，語氣溫柔淡雅。
然而當她與云憬擦身而過，忽而放緩腳步，聲音柔和地傳來：
“妹妹真是好手段啊。”
云憬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姐姐此言何意？”
云惋面上依舊溫和：“妹妹莫誤會，我是夸你識時務，能把握機會。沈公子可不是誰都肯說話的人，段將軍更是冷性子得緊。”
“姐姐說的是。”云憬微笑，“不過，我只是隨緣罷了。詩寫出來，他們愿意聽幾句，我自不會攔。若是覺得無趣，我也不挽留。”
“妹妹心氣真高。”云惋笑著說，“倒也好。”
她笑容不變，語調卻已緩緩轉冷：“只是，這詩會上交游雖好，也要懂分寸。畢竟有些人，并非我們云府能攀的。”
聽著云惋含沙射影的話，云憬笑了笑。
“姐姐今兒個是怎么了？平日里什么事都不會讓你如此煩心啊？”
云惋被她說破，只是冷哼一聲。
這態度讓云憬覺得更加奇了，隨口說道：“該不會…這其中是有姐姐的心上人吧？”
云惋終歸還是年輕，十幾歲的年紀就算再成熟，也還是容易藏不住心思，頓時呵道：“別胡說。”
云憬沒收斂，反而更加放肆道：“讓妹妹猜猜。沈公子？不像。”
畢竟上次自己拿沈亦辰脫身的時候，云惋并沒有什么反應。
“那就是…段小將軍？”
“慎言。”
云惋此時目光冰冷，沒想到云憬三言兩語便猜中。
看她這幅樣子，云憬覺得有趣極了，看著云惋有些亂的領子，便伸手幫她整理。
“姐姐以往都是不管發生什么事，穩如泰山，從不失態。今天因為一個男人，讓妹妹發覺你的小心思，這樣可不好。”
云憬欣賞云惋，年紀小，但是會左右逢源，家世不好卻能和高門大戶的千金做閨中密友。
有格局，不小家子氣，且隨和。
這樣的人，如果沒有一個明顯的缺點，那是在哪里都能過好的。
如果想干大事，更加不能暴露自己的軟肋。
替她理好后，云憬笑著上了馬車。
反而云惋愣在原地，半晌后，竟然笑了出來。
喜鵲都氣死了，恨不得眼刀子吃了云憬。
敢打她家小姐男人的主意！
“小姐，咱們回去就和夫人說，讓夫人好好教訓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閉嘴。”
云惋此時已經恢復平靜。
她不傻，知道云憬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因為意氣用事將軟肋暴露出來。
不過她有些不明白，為何要提醒自己？
尤其在自己先挑釁的狀態下。
但有一點，云惋很清楚。
那就是，云憬當真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