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少年故作茫然搖搖頭，堯初等頓感困惑，這不是桃都山?那這是哪兒?
彗初直接問道:”我等回家途中迷路，不慎誤入此處，請問這里是?”
”我們這正是梵全城外，梵全河谷的思源村?！焙谄ば∽永事曅Φ馈?/p>
口袋里，滿臉震煜驚的要站起來”震煜，你怎么了？”彗初悄聲問道”阿煜，這思源村有問題是不是?”，顯見他行徑異常，一臉擔憂地追問。
”當年是有個思源村的，后面發生了一件大事，不早了，我們一會兒去就寢的地方，都聚齊之后再詳談吧?！?/p>
夜，來的比預想要快。
一千多年過去，說起往事，震煜猶自心悸”記得當年，我們三千越和當時的死對頭星佑處于激戰中，我與強良，非憐，逐日等一眾三千越精銳兵敗霧煙山，撤兵回上虞途中，為了阻斷追兵保存有生力量，原太子姜與蔚策劃了一場大火，那火燒了幾天幾夜，星佑一直處于戰備狀態，警戒心較強的情況下仍有重大折損，而那一帶毫不知情的無辜百姓就遭殃了，河谷附近幾個村落全數燒毀了，無一幸免。
這當中比較慘烈，全村覆滅沒有一人生還的村子，名字就是思源村，那也是正是逐日的家，他在那之后，情緒一直低迷，直到幾年后的中原大戰，和我一起死在了戰場上。”
堯初靜靜聽著關于遺失在記憶里的想不起的過往，許久的沉默。
”這是個多么生機勃勃的村落，那樣真實的村民，哪有半點魂魄的樣子呢，怎么可能都是死人呢？會不會是當年那些死里逃生的村民留在這里，與世隔絕的繁衍了數代，被我們偶然撞入?”
彗初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那你細回想，那大嫂子當時也拉你手了，是涼的吧？”夏離則問他。
”涼的”
”暮春夏初，又不是寒冬臘月，正常人誰的手冰涼??”
”我猜一會那黑皮少年會來找我們，你們不覺得他再怎么掩飾也藏不住他的格格不入嗎？”堯初說。
”而且，據我所知，逐日也就是文仲暉，家里只有哥嫂父母和一個侄兒，從來沒有一個叫叔華的弟弟。”震煜說。
才說著話，忽然聽見外面喧鬧一片，沸反盈天，幾人趕到門口向外望去，但見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寂靜的夜空，火勢洶洶，迅速蔓延，撕破夜的靜寂。然而細看之下，場面有些詭異，竄動的火舌似有靈魂一般也似被誰操控著，繞過所有的站在外面的村民，只單單向客居此處的幾人襲來，方才聽到的慌亂和喧鬧不復存在，仿佛是為了吸引他們幾個出來特意為之的一場戲。
幾乎所有的村民，男女老少也不過八九十個人，或者說鬼，他們站在這間屋子的外圍，眼睛直直看過來，臉上的表情都是似笑非笑，等著目睹他們這幾個意外入侵者被火焚燒致死，就像之前的那些意外闖入者一樣，就像一千多年前的他們一樣。
彗初咬破手指在地上畫符，是將幾人幾鬼幾獸圈起來的圓形符，所有人站成一圈，拔劍向前，以后背相依靠的姿勢向外對低。來勢洶洶的火蛇全被符篆攔在外面，可那符也堅持沒一會兒便慢慢變淡，碧綠色的火光眼看著就要劈頭蓋臉的撲殺過來。
震煜和鬼金羊井木犴都變作人形，讓人有些意外的是井木犴，他從狗頭怪獸變作一身黑衣的青年俠客模樣，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深沉而犀利，唯一不意外的總在一起的鬼金羊，仿佛知道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他看向對面站著的黑皮少年，招手道”翼火蛇，已經見過大人了，還不歸來相認，你在等什么?”
”翼火什么?”
”那是什么？”
黑皮少年信步而來，滿眼笑意，指向鬼金羊和井木犴，”朱雀大人不久前不是已經找到了羽冠，我是大人的翅膀，翼火蛇啊！”說罷手指輕彈，那些撲面而來的火舌全都反卷回鬼群，引起接連不斷地驚詫與尖叫。有三五個被烈焰灼傷的漢子疼的彎在地上打滾。
”區區幽冥鬼火而已，不過有能耐嚇嚇凡人，如今就讓你們嘗嘗南明離火的滋味?！闭f罷要指揮火舌繼續攻擊鬼群?；鹕唢w速竄起來，匯聚成型，看上去像有靈魂的肢體粗大的火龍，一路飛起，攻向那一眾鬼群，驚恐尖叫之聲一陣陣傳來。
”手下留情!”震煜知道這些人是和故人逐日有些瓜葛的。
”數百年來，你知道他們手下枉死了多少無辜人命么？你就要我留情?”
翼火蛇冷笑道。
”我竟不知道，我的翅膀何時去幽冥司做了鬼差了?！毕碾x有些莫名于他的義憤。
翼火蛇倔強的看過來”大人還不明白一點，”
”?”
”我和井宿鬼宿同大人的關系，和震煜逐日長旭承天與越天大人君臣上下級關系是不同的。”
”??？”
”我們是大人沉睡之際，靈魂碎片附著在某些物種上，逐漸形成的新個體，我們的主體其實是大人靈魂的一部分。行為體現了大人自身的意志?！?/p>
夏離卻搖搖頭，”少來這套自以為是的幼稚話術哄我，本座寂滅之前已經活了一萬多年了，你才幾歲?翼火蛇，你給我記住了，就算你是本座的翅膀，從前也好以后也罷，你的言行舉止只代表你自己!，要代表本座你還不夠資格，現在，這里輪不到你說話了，退下!”
”大人!”翼火蛇一臉不服氣的想要掙扎。
夏離倒毫不留情的呵斥他。”退下!”
堯初見他猶自不忿的模樣于是勸道，”你全殺了他們，也散不去這一片桃林一個村落，不能從根本解決這里的問題。”
說罷他咬破手指，滴出血跡在巨缺上，手指向上，劍指青云處，烏云密布而風雷出，震煜抬手閉目與他齊聲誦出引雷咒，不出片刻，一陣一陣天雷接二連三擊落，不過片刻，周圍景致一換，大火不再，村莊不再，桃林不在，村民也已經不在，眼前一片荒涼地，舉目望四處亂墳橫生，插天巨石上文字清晰的呈現出”文仲暉之墓”。
不久之后，天空中虛影一晃，是一記虛弱的凝不成實體的閃著淡淡白光的幽魂，正是死去一千多年的逐日，文仲暉。
他跪在堯初面前，低頭懺悔道”國主大人恕罪!”
”逐日兄，這是怎么回事？”堯初問責。
”屬下死后不瞑目，生前陪同家人時間太短，因而太過思念大火中陰陽兩隔無辜死去的家人，魂魄沒有飛散而是凝聚成一片桃林，家人的魂魄就在附近便各自找來團聚。只是此處是精魄化成的鬼聚之所，尋常人尋不到此，除了將死者，若活轉來也不過經歷夢境一般，若是死去便有此向附近地府，屬下并無傷及無辜之惡意。想來是因為朱雀將軍，震煜和承千的魂魄太過微弱，因此能誤入此處，此番畢竟驚擾了大人，還望恕罪?！?/p>
堯初聽罷，要求道”你們這般鬼聚是不符合冥司規定的，各自散去吧?！?/p>
”是。屬下和家人在一起許多年月，如今見還如愿見到國主大人和幾位故人，所有心念都已了，也愿就此散去困居此處的魂影，去幽冥司尋個往生。桃花源是美夢，可美夢也有醒的時候。
震煜，胖虎，國主大人，承千大人，長旭大人，能再相遇，逐日心中無限感動，可惜重逢太短，若緣分未絕，期望咱們后會有期。”
堯初看著他，說道，”人間有朝暮，山海自相逢。期盼與君重逢日?！?/p>
”且慢?！毕碾x攔住他去路怒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閣下戰死之時，你的所謂家人的早早死于火災，魂魄早就逝去許久，他們不是自愿留在此處的地縛靈，沒有外力支撐，生魂支撐不了多久是也不是?
而你的死去許久的家人魂魄之所以能夠在此處得以長存不熄，是因為很長時間內一直有生靈的魂魄被你們吸引至此并被不斷囚困索取續命，是也不是?
你家故弄玄虛的將附近路過或者本地瀕死魂魄來此，賺取魂息續命，這許多年來，不知賺了多少瀕死生靈的魂息，的這些瀕死者原本是有機會生還的，文仲暉我且問你，是也不是?”
承千恍悟，坦然道”阿暉，倘若真是如此，你等如此傷及無辜的此番做派，只怕已經公然違背地府條約，你和你的家人都要承擔因為相應罪責帶來的懲戒?！?/p>
”翩然大人承千大人，屬下知罪?！蔽闹贂煿蛳赂┦渍J罪。
黑白無常兄弟悄然而至。上前行禮道”呦吼，又見面了列位?！?/p>
”你來的倒快!”彗初不悅道。
”是翩然大人早知會我等?！敝x必安拱手致謝道”這一伙兒家族犯事，可當真狡詐，虛虛實實的遮掩真相，足有幾百年了，每每我等有了思路，追隨而至時只見到一片荒涼墳場，根本尋他不著。偏偏一些因為他們兒枉死冤魂告狀不止，我們兄弟好生為難，地府還分派了其他冥使也摸不著頭腦，今日拿他一眾歸案，還要全賴幾位襄助。多謝多謝！”
”你!你明知逐日是阿堯重要的下屬，處置起來倒還是這樣絕情!”彗初忽然越眾而出氣的指著夏離罵道。
”殺人償命，做錯事就要接受懲罰，人和鬼都是這樣，三界自有法令約束生靈，千百年來歷來如此。怎么就因為是你們的故人，就得逍遙法外嗎？若不是本座及時阻攔，你們就是明知他做了錯事卻要含糊其辭的放他走，明目張膽的徇私枉法”夏離搖搖頭，反駁道。又看向越天，”我說的對嗎，國主大人?”
”對?！痹教炜谥写钪?，眼神卻飄忽不定看向彗初。又向逐日道”你和家人既然做了錯事，就去地府按律領罰吧，待來日萬事畢，再來尋我等敘舊吧，千年萬年，都為時不晚?！?/p>
”阿越!”彗初氣的轉身就走，越天趕忙追了出去，承千看向夏離，但見她眉頭緊鎖，望向他倆離開的方向。
”好。屬下愿意領罪認罰?！敝鹑沾鹆艘痪?，跟隨在黑白無常身后逐漸消失，承千心中有不舍之意眼看著他，他魂魄的影子越來越淡，慢慢消散在天盡頭，融入出升的朝陽里。
一聲雞鳴，外頭天亮了。
越天追上長旭，向他解釋道:
”逐日有他的今日結果，不是他自身原因嗎？他一家葬身火海也是之前他種的惡因才得當日惡果。”
”惡因?”
”你要看看嗎？”越天從袖子里翻出一枚'瑤臺鏡'遞給他。粉白金三色銅胎掐絲工藝，做工精致的桃子狀外型，巴掌大的銅鏡面里面逐漸浮現出一段一千年多前的往事。
戰事爭端的開啟源于蜀山和梵全之間的邊境沖突。
最近梵全的原住民備受煎熬，簡直渾身上下腦瓜子疼。山林里原本隨手可摘的個大飽滿色澤鮮亮的野果子被那些新來的沒見識的西南山民不過幾日就洗劫一空，留下滿山空蕩蕩的枝丫。
過多的入遷者，使得山林不再幽靜，河水不再清澈。
這些人使得原本安靜的村寨變得擁擠而喧囂，不明白為何這些人經歷那么旺盛，農閑下來不去休息，男女老少，吹笙，擺弄鈴，無所事事的傍晚便鼓載歌載舞的熱鬧起來。
這和當地人的習慣格格不入，他們喜歡烹茶煮酒，釣魚養花。
只能忍受。
鬧到上虞城主面前的時候，已經是矛盾激化的鬧出人命的巨大沖突了。
是些個壯漢砍了古木蓋房子引來的原住民的不滿。
這群外來入侵的漢子太能砍樹了，蓋的房子還很好看，外面看寬大敞亮，內里布局合理，細節方面精致出挑，精雕細刻的房梁見所未見，房頂翹腳的飛檐最引人注目。
羨慕的多了也就有嫉恨的。
一大早的一堆人圍在河岸邊，里面哭天搶地是婦人的哭泣摻雜著兩個壯漢拳拳到肉的近身搏擊。
然而這不是勢均力敵的對峙原住民遠不是身材高大魁梧的西南外面入侵者的敵手，不過幾個回合就被按在地上湊的滿地找牙了。
在附近巡查的逐日聞訊趕來，命跟隨的侍從拉開打架的倆人，便開始審案。
打架的沒等開口，圍觀民眾先行解釋道
“起因是常二家的二娃，他早上在河邊洗臉，被人推到水里淹死啦！“
鄰居家的胖大嬸嘆道“才十歲的孩子，可好可乖的娃子，“又指著被揍的矮個子怒道“這盧文是做慣了偷雞摸狗惡事，平日就個壞透的混子，早上我家那口子都瞧見的清楚，就是他故意去推人的。只可惜咱家不會鳧水也不好貿然下水救人，喊了半晌也沒個會水的，救上來的時候，都涼透了?！?/p>
看著是這樣一個心腸好的婦人。卻見那盧文訕笑，“不會水??？“又指著周遭看熱鬧的冷笑道“我今年聽過最好笑的話是一群河邊長大的，說自己不會鳧水?！?/p>
逐日心一沉，這事只怕沒那么簡單，可是大人交代的事還未辦妥，沒什么時間能讓他滯留此處的，再不走也來不及回去復命。便想著快些解決了這民事糾葛。
后來無數次回想和后悔，稍微多些耐心，把別人的事，把普通百姓的人命也當回事，或許后面的因果也不會出現了。這世上唯獨沒有后悔藥。
看向被侍從鉗制住的矮個子白布衫男子，問道“就問你推人下水，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我?！?/p>
“那是誰？“
“我不知道，猜想大概是誣陷我的就是嫌疑最大的，可是怕你不信?！?/p>
“我是不信，來人!“
“文大人!“
“三千越的律法是殺人抵命，把他給我摁水里淹死?！?/p>
“是!“幾個侍從就推著他往河邊去，卻聽見那盧文咒罵道“草菅人命者不得好死，姓文的老子死水里，死后可不會放過你，老子詛咒你你全家都死火里。哈哈哈哈。“
說得逐日一陣心悸，那屬下以為他改主意了，追問道“大人?“
“執行!“逐日皺了皺眉頭，猶豫片刻就說。
“是?！?/p>
這件事很快傳到越天耳朵里，他命人將逐日押送到上虞城，當面給了一巴掌，又薅著衣領一把拎起來怒斥道“文仲暉，你他么趕著投胎去嗎？!這種人命官司也敢這般敷衍了事!還按照三千越的律法?你也知道三千越要是遵守律法的啊!
現在用人之際，我且先不辦你，打完仗的，你給我等著!“說完將他隨手一摔，擲地上。
又向左右轉身吩咐道“這事交給姜長訓審理，務必揪出真兇，讓真正的殺人者抵命。“
審查的結果是真正的兇手就是那個婦人，她故意嫁禍給游手好閑的盧文?？墒枪齺淼耐砹?，盧文已經被冤死了。
看到這里長旭不可思議的嘆道:
”所以，思源村的火災只他家盡數死于火災，其實也是當初被錯判的那個男人的詛咒應驗了。
越天嘆了口氣，”所以做人真的要謹言慎行，冥冥之中，因果循環?！?/p>
這件命案的發生徹底激發了原住民和西南入遷者之間的沖突。
這些外來者是三千越領地的民眾，他們來此是迫不得已，當年玄姬夜云戈來尋女未果，憤而彈奏了毀天滅地的烈日灼心，死了成百上千的百姓不說，這些無辜百姓原本生存的家園也毀滅殆盡，草木衰敗，土地干裂，河流枯竭，好好的村莊生機盡失。數以千計的三千越百姓被迫舉家遷徙，只是為了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