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一個身量纖細(xì)，樣貌清秀至極的美人忽地翩然而至。
”纖纖!”
”蘇姑娘!”
”見過幾位兄長，見過翩然將軍。”她微笑著欠身施禮，語調(diào)和婉動聽。
”旱極而蝗，我便猜測到你在附近。”堯初眼里是不出意料的欣慰感。
”大哥，這些年尋尋覓覓，可算有你的蹤跡了，纖纖也不料想，你這么快竟然記起我來。”
”纖纖，一千年前玄姬在時，還有最近的蝗災(zāi)都是因你而起的，對嗎？東荒的旱魃女神?”
”最近的蝗災(zāi)，大哥，我也只是幫著越文大哥提升提升政績，他這小縣官做的也很不容易。”
彗初和堯初夏離彼此對視一眼，都想起城門口百姓混亂出逃的場景，還有那嚇得屁滾尿流的小個子小哥。
堯初將茶杯摔在地上，沉下臉面，指著她的鼻子斥責(zé)道”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你以禍害一眾百姓賴以生存的莊家地為代價，來給越文提升政績?
纖纖，你幼時起就跟隨我身邊，三千越的百姓臣屬幾乎統(tǒng)一口徑，都贊你溫柔賢惠明曉事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大哥一向就是這樣教你做人做事的?”
一室寂靜，噤若寒蟬，盡管平時神色偏嚴(yán)肅，所有人第一次見他這樣發(fā)火。
纖纖臉色蒼白，雙唇微抖，低聲解釋，”我和大哥有一千多年不見，一朝重逢，不說想念的話，一上來就這樣兇我，我同越文哥也是才多年重逢，不過開口一件小事，我怎好回絕。”
”那一千年前呢，你是為了什么？還讓大家默認(rèn)是玄姬做的。”
”我那時候初次覺醒術(shù)法，試試手而已，彼時三千越有風(fēng)雨神和火神在，也沒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不良惡果，不是嗎？”
”神愛世人，你已位居神族多年，卻仍舊缺少一分對百姓的慈悲和憐憫之心。”
”這么多年過去哥還是這么天真，以至于當(dāng)年會……你心中有大愛有蒼生，可蒼生愛你嗎？彼時他們敬你不過因為你足夠強大，一旦你倒下，他們可都恨不得過來踩一腳，唾一口，罵一句。你就不去打聽打聽他們口中的三千越國主是個怎樣的人?是怎樣一個貪利弒殺，一個沒有人性魔神，幾乎是等同于惡鬼夜叉。
對于能力強大神族而言，百姓原本就是螻蟻一般可有可無的存在，我為何要去生出對他們的憐憫慈悲之心?我等自身實力強悍者，也不需百姓供奉，他們今日仰頭敬我，因為我居高位，倘若有朝一日，我墮入凡塵，陷進泥里，你以為他們會來拉我出泥沼嗎？他們不來踩上一腳，幸災(zāi)樂禍得嘲笑我無能就不錯了。”
堯初卻想起三百士說過對手詆毀他聲譽的那些話，心不在焉的看向承千，問他:”她說得是真的嗎？”
”什么?”
”百姓口中的三千越國主，是個沒有人性貪利弒殺的惡鬼，是魔神夜叉?”
”他們不了解你的為人，只會人云亦云的胡說八道。清者自清，不必將這些偏見放在心上。”
見越天情緒仍舊低迷，夏離看著他，緩緩道:”我沒有聽說那些評價，只看見滯留在虛危山等候他們國主重生化為執(zhí)的一眾三百士，還有把自己熬成天尸剩了空殼子也要等候你回來的右肩王。”
堯初又問纖纖”你為何要同去昆侖山，你要女媧石和雪蓮花做什么?”
”哎，給你們看看我真實的面貌吧。”說著她輕輕撕下臉上的畫皮，露出原本模樣，半張臉都被烈火灼傷，焦黑一片，竟然是容貌盡毀的樣子。”她又摘下以假亂真的假發(fā)套，頭發(fā)也禿了。
”你這是怎么弄得?”堯初心中太過不忍，柔聲問道。
”當(dāng)年中原大戰(zhàn)，導(dǎo)致我族精銳盡滅原因除了青龍白虎四象神法力加持，還有火系神施展了九州烈焰，我不過毀了容貌而已，長訓(xùn)和逐日大哥苦戰(zhàn)之后就是被烈日灼燒而亡。”
所有人都看向夏離，南明離火十八層她練到十四層已經(jīng)接近能力極限了，玄姬的烈日灼心不過十層境界經(jīng)過實戰(zhàn)檢測已經(jīng)具備很強的殺傷力，也曾聽聞過十七層九州烈焰的殺傷力，那等形同滅世的頂級功法，不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世上能掌握的火象神都是屈指可數(shù)的。
所有人看她，而她看向堯初，問道”事已至此，你還要與我一道嗎？”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還要等你記憶復(fù)蘇之后再論，別人說的都是片面之詞，我要你親自告訴我，當(dāng)年中原大戰(zhàn)后期，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倘若他們說得都是真的，你會想要殺了我嗎?”
”不會。”
”你會離開我嗎？”
”我不知道。”
守護女媧石的是個怪獸。
幾人抵達的時候，怪獸棲息的位置里三圈外三圈，都是人，或目光茫然，或神色驚恐。人群正中間一個面色青灰的青衫公子手持利劍，與怪獸對立，彼此對峙著，都不上前。
青衫公子站在一個高出地面百余尺的斷崖，斷崖的切面四五余尺見方，三四米高，同時容納不了多少人。
這公子臉上身上沾染不少血跡，左臂顯然已經(jīng)被咬傷了，頭發(fā)凌亂，神色是氣力衰竭的頹然與灰敗，寶劍上血跡斑斑。
地上橫七豎八，零零星星的散落著十七八具殘缺不全的尸體和血跡斑斑斷開幾節(jié)的寶劍。
是些死去的隨身的侍衛(wèi)，為了保護少主奮力上前一搏，結(jié)果力所不逮，都丟了性命在這荒郊。斷崖下面還有許多他們的斷臂殘肢。戰(zhàn)況不可謂不慘烈。
堯初等于是勸道”你們顯然打不過它，不要枉送了性命，快快帶著剩余人馬撤離此處吧。”
”我不走，我要殺了它好取來女媧石。”
”你要女媧石做什么?”
”救我?guī)熋茫粋€自稱為了蒼生，為了所謂的'公正'，還為了個男人，跳下高臺落得個尸骨無存，魂飛魄散的傻姑娘。”
”你師妹什么身份，身在何處?
”師妹是個夢里的影子，連日做夢夢見她跳下高臺的慘烈情形，她只說女媧石能救她，要我來此屠戮怪獸，取女媧石。”
”簡直跟說笑話一樣。為了個夢里的劇情來冒險，你看看你的死的慘烈的下屬吧，你的實力拿不到女媧石，快知難而退吧。”鬼金羊忍不住了。
”我常躍從不知何為知難而退。”
”常躍，你說你是常躍?”
震煜忽的穿了黑衣斗篷快步出來。一旁的越文和彗初也從馬車?yán)锍鰜恚绯跞耘f不記得他，越文和震煜卻拔劍相向，被堯初攔住”他就是個普通武將，你們要殺他輕而易舉，有恃強凌弱的嫌疑。”
”恃強凌弱?大人大概不記得我和震煜是怎么死的了，屬下再過一萬年也還記得，當(dāng)初中原大戰(zhàn)，是他殺了我等一眾精銳。”震煜情緒激動就要動手卻被承千和長旭拽住。
”殺了你們和我的三百士，就憑他嗎?你們說真的嗎？”
”以他現(xiàn)在肉體凡軀自然是不能夠，但一千多年前，他可是高居西天的白虎星君，堂堂的四象星主!”越文譏笑。
”白虎星君，常躍?”想起之前越文提起的她的同門師兄弟，夏離也忍不住越眾而出。
”阿離!”下意識地叫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常躍還有些驚訝，慢慢地腦海里閃過過往種種。
”你說我當(dāng)初是自己從高臺上跳下去?還尸骨無存?魂飛魄散?我又是為了什么死的?男人?公正和蒼生?”
記憶殘缺的常躍不敢輕易給出肯定的回答，他說”是吧。不然呢？”
”有人說是他推我下了高臺，害我尸骨無存，魂飛魄散。”說罷指向姜越天。
常躍卻搖頭”雖然你是背叛了他，但是他怕是寧愿自己跳下去也不會傷害你，他對你感情很深。”
他說了一段，所有人卻都只關(guān)注第一句，你是背叛了他。她夏離確實是背叛者。
”所以她就是害了我族的罪魁禍?zhǔn)祝笕俗屗退暮脦熜忠坏廊グ伞！痹轿牡馈?/p>
”阿離過來，二哥帶你一路去尋女媧石雪蓮花，你同仇家一起，尤其有那自來心懷鬼胎的，可別連這點殘魂也保不住了。”
夏離幾乎沒猶豫的走過去，就被姜越天一把拽住，”別走。我取女媧石給你，護你周全。你別走行不行?”
”姜國主，你也聽見了，我當(dāng)初背叛了你，我?guī)煾鐐冊?jīng)斬殺了你的下屬，現(xiàn)在你的隨從又要來殺我?guī)煾纾瑳]打起來還要感謝最近的一段接觸，我們之間畢竟有太多舊怨，恐怕不能再同行了，女媧石你賺了給奢比尸和攝青鬼和你的好妹子纖纖用來護魂吧，我就不要了。”
”女媧石你不要了?我呢?你也不要了，是嗎?我是記起了一些從前過往的，在我的記憶力，你總是這樣。”
”哪樣?”
”總是很容易就拋下我，和你的師哥們離開。”
”是嗎?”
”是，從前我不是三千越的國主，我是原王族分支庶出的窮小子，家里窮的連繡娘都顧不起，更不敢高攀你這位高貴美麗目下無塵的九王姬。你心里看不上我，嘴里答應(yīng)和我好，卻總是要同你的幾位師哥離開。”
”越文和越廣最初不是你的仆從嗎？你這么窮還有兩個仆從吶！”
”那是因為，因為……”
”因為什么??”
”因為他們家更窮，只能依附于我家。”
”你還是同他一起吧，你們倆走到今日，挺不容易的，二哥現(xiàn)在沒什么大本領(lǐng)，能記起你就不錯了，恐怕也沒能力保護你。姜小子會對你好的，妹子你記住就算之前虧欠，后來你都還了，你現(xiàn)在是不欠他了。你因為他走到這步田地，這女媧石理所當(dāng)然該是他來拿給你，二哥這損傷挺重，就先回去了。”常躍深深看著夏離，輕輕嘆道。
”二哥慢走。”就見他點查一眾殘兵，一步三回頭的率部離開。
這怪獸一身棕色皮毛，九頭九尾，身形如獅子，粗長厚實的爪子上生出倒鉤。面貌如狗，卻和狐貍一樣長吻，它齜著嘴，能看見尖銳的獠牙。這九頭并生的怪物，就張嘴，合則全合，閉則都閉，九口獠牙齊齊出現(xiàn)則觀之可怖。
九條粗粗大尾巴像九條大蛇一樣垂在身后，此伸則彼卷，各自蠕動。它那時不時抻著的缸口粗的脖子的九個頭，有的利齒齒縫了還沾著血跡，還在嚼動著什么，細(xì)看是人的骨肉，還會發(fā)出咀嚼的聲音，有的嘴里還在啃著帶血的手指。
它現(xiàn)在正以爪子刨地，躍躍欲試要往前撲殺，個頭巨大卻不影響它的靈活性，翻騰跳躍的速度不比尋常猛獸慢。
”我了個老天，這獅子狗咋長了九個腦袋，這是個什么玩意啊？”鬼金羊砸吧嘴，雖知己方人多勢眾，仍舊有畏懼之心。
”這兇獸最早出沒在東南濕熱叢林里，名字蠪(音同龍）侄(音用至），照理說，這里不是適合的生存環(huán)境，為何存在于還掌握了女媧石，此不得而知。
它的優(yōu)勢不僅在于它的身高，利爪利齒和九個腦袋，這個物種修為多半已逾千年，不是尋常猛獸能有的優(yōu)勢在于，它雖未化形卻已有類人的思維，缺乏神力的凡夫俗子那點微末本事想來戰(zhàn)勝它，無異于以卵擊石，上崖再多都無濟于事，是白白送死而已。”聽見有問起的，夏離開口講起這兇獸。
”這東西，我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千年獸神都不知道，翩然大人真博學(xué)廣識。”震煜驚道。
”你不過是只千年獸神，我怎么論也是獸數(shù)過三萬歲的獸神，自然見識還多些，我也不是在圖志上見到的，認(rèn)識它是因為早在三千多年前，在東南濕熱叢林，我曾親手?jǐn)貧⑦^一只。”
”三千多年前，一個人，就親手?jǐn)貧?”長旭和承千對視一眼都十分驚訝于她所說的話。
”不然你們以為我能坐到四象星主的位置，是靠襲爵得來的嗎?不管在人間還是三十三天，武將能闖到頭部的，大多都是靠真本事拼殺出來的的，所謂出身不過是錦上添花，也可在婚戀市場上討價還價的資本罷了。”
震驚之余，他們才真正意識到這眼前這容貌傾城白衣紅裙的女子本是四象星主，是三十三天一等一的女將軍。
”那你怎至于……”纖纖看了一眼姜越天，將后半句”為了個凡夫俗子淪落至此。”生生吞咽下去。
”姑娘這是什么意思，大人也是，也是很厲害的。”越文越說底氣越不足。
然后姬承千姜長旭和夏離幾乎同時奇怪的看了纖纖一眼，不理解以她的立場來說怎么會說出這話，夏離想，除非她……
”我想了很多可能，大概是個無疾而終的任務(wù)吧。”她看向越天，思前想后還是說了這樣傷人的話。
再看越天，但見他臉色慘白，神色黯淡，原本湛然有神的眼睛因這些話關(guān)了燈，他自嘲地笑笑”我原來只是個無疾而終的任務(wù)啊，難怪呢，連個圓毛畜生都還清楚記得，唯獨忘了我。想來三年過往對于萬年壽數(shù)而言，確實彈指一揮間，不值當(dāng)人去掛念一場。”
夏離回頭看向他，忽然就后悔了剛才的話，口中卻仍不讓分，”那圓毛畜生當(dāng)年至死也沒怎么傷到我，想來死后相遇也料不到我也有天會淪落到尸骨無存，只余殘魂碎魄的悲慘地步。不對，這獸又有一點不同，在擅于下怨咒，它死前曾咒我十六字，'尸骨不存，魂飛魄散，英年早逝，不得好死，'以后一千多年都沒應(yīng)驗，我還存了僥幸，誰想到到底沒能逃脫掉。”如果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不會逞強說那么一句怨責(zé)的話。可是說出的話像潑出去的水如何收得回。除了越文有些莫名地忽然抬頭深深看向她，別人只當(dāng)賭氣的話并不怎么當(dāng)回事。
縱然說者無心就怕聽者有意，只見方才蹲下的姜國主忽然杵著巨缺站起來，決然道”姜越天搭上這條命不要，也定了結(jié)這畜生，取了那女媧石，賠還翩然將軍一身完整的尸骨和魂魄。”
他走向蠪侄的同時在身后布起巨大結(jié)界，將其余人隔離在結(jié)界之外，”阿越!”意識到他的意圖，長旭和承千趕忙追上前去，可不論怎樣出力，那結(jié)界都鋼筋鐵骨一般牢不可破，”你們都別白費力了，這結(jié)界是不可能破開的。”只有鬼金羊識貨的解釋道，”如果我沒看錯，這乃是閻君級別以上的地府冥君才有使用權(quán)限的地府一等法器'天羅地網(wǎng)'。”
”可是，姜國主怎會使用地府閻君的法器?”一直沉默的張月鹿忽然好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