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沈清漪心中卻并非全無波瀾。祖傳玉佩的異動，絕非尋常。她不動聲色地將玉佩塞回衣襟內，那微弱的青光被布料掩住，但溫熱的觸感依舊清晰。

云岫還想說什么，目光卻敏銳地捕捉到琴閣雕花窗欞外，回廊轉角處，一片水綠色的衣角飛快地一閃而逝！

“小姐，是二小姐！”云岫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警惕。

沈玉嬌？沈清漪眼底瞬間凝起寒霜。方才處置沈遷，這庶妹沈玉嬌并未在場，此刻卻偷偷摸摸跑到她的琴閣窗外窺探？意欲何為？聯想到玉佩的異動，一絲不祥的預感悄然爬上心頭。

“走”沈清漪拂袖起身，月白的裙裾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徑直向門外走去。云岫立刻緊隨其后。

琴閣外，連接著一段曲折的回廊。廊柱漆色暗沉，繪著繁復的云海仙山、奇珍異獸圖案，在廊下懸掛的幾盞氣死風燈搖曳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光怪陸離。暴雨將至，狂風穿過回廊，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沈清漪腳步無聲，轉出琴閣門，果然看到水綠色襦裙的沈玉嬌正故作鎮定地站在廊下，背對著琴閣方向，假裝欣賞廊柱上一幅描繪著上古神鳥“重明”振翅擊碎混沌黑暗的壁畫。那壁畫線條古樸遒勁，神鳥姿態昂然，爪下踏著破碎的漩渦狀紋路，隱隱透出一種時空輪轉、破碎虛空的古老氣息。

聽到腳步聲，沈玉嬌才像是剛發現她們一般，轉過身來。她不過十五六歲，容色嬌艷，眉眼間卻帶著一股被嬌縱慣了的刻薄與算計。此刻臉上堆起假笑，聲音甜得發膩：“呀，長姐！您彈完琴了？方才那一聲琴音真是清越，妹妹在外面都聽得入迷了呢。”她目光閃爍，帶著掩飾不住的好奇和一絲心虛，飛快地在沈清漪臉上掃過，又飄向琴閣的方向。

沈清漪在她面前三步處站定，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玉嬌，”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嗚咽的風聲，“王府規矩，非請不得擅入主院。你在此處，意欲何為？”

沈玉嬌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隨即又綻開，帶著幾分委屈：“長姐誤會了！妹妹只是只是被雷聲驚著了，在園子里散心，走到此處恰巧聽到琴音，一時忘情，并非有意打擾長姐清凈。”她說著，手指下意識地絞緊了腰間系著的一個精巧香囊。

沈清漪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沈玉嬌絞緊香囊的手指上，又緩緩移到她腰間。那香囊是上好的蘇繡，繡著纏枝并蒂蓮，針腳細密，看著尋常富貴小姐的配飾。然而，沈清漪自幼被母親教導辨識百草，嗅覺更是異于常人的敏銳。

一股極其淡薄、被濃郁花香刻意掩蓋的辛澀氣味，正從那香囊的縫隙里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那味道沈清漪瞳孔幾不可察地一縮——是“三步枯”！一種宮廷秘傳的慢性奇毒，無色無味極難察覺，唯在調配之初會逸散出極淡的辛澀之氣，若非她對氣味格外敏感，幾乎難以捕捉！此毒能悄然侵蝕臟腑，令人日漸衰弱咳血而亡，癥狀如同風寒肺癆，極難追查！

這毒她竟敢隨身攜帶？目標是誰？

電光火石間，沈清漪面上卻依舊沉靜如水，只是眼底的寒冰瞬間凍結，周身散發出的冷意讓沈玉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散心？”沈清漪的聲音如同冰珠落地，“散心散到主院琴閣窗外？還帶著這等‘雅致’的香囊？”

沈玉嬌臉色“唰”地白了，絞著香囊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節發白，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長……長姐說什么？妹妹聽不懂這只是普通的香囊”

“哦”沈清漪向前逼近一步，無形的威壓驟然加重，那是一種執掌權柄多年、生殺予奪積累下的氣勢，絕非一個深閨少女所能承受。“既是普通香囊，取下與我看看如何？”

沈玉嬌被那氣勢所懾，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背脊撞上冰冷的廊柱壁畫，退無可退。她看著沈清漪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恐懼終于壓倒了強裝的鎮定，嘴唇哆嗦著：“長姐我……我沒有……”

“沒有”沈清漪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金玉交擊，“沈玉嬌！收起你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心思！安分守己，尚能在這王府偏安一隅。若再敢行差踏錯，生出半點不該有的妄念”她目光如刀，掃過沈玉嬌腰間那致命的香囊，一字一句，清晰冰冷，“沈遷的下場，便是你的前車之鑒！”

她猛地伸出手，動作快如閃電，并非去奪那香囊，而是精準地一把扣住了沈玉嬌緊攥香囊的手腕！

“啊”沈玉嬌猝不及防，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沈清漪五指如鐵鉗，力道之大，捏得沈玉嬌腕骨生疼，仿佛要碎裂一般。沈玉嬌吃痛，手指不由自主地松開，那繡著并蒂蓮的香囊便落入了沈清漪另一只手中！

入手微沉，里面顯然不止是香料。

“長姐！還給我！”沈玉嬌徹底慌了神，失聲尖叫，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怨毒，不顧一切地想要撲上來搶奪。

沈清漪手腕一翻，輕易避開她的撲搶，指尖捻著那香囊，目光冰冷地審視著沈玉嬌因極度恐懼和怨恨而扭曲的臉。“看來，二十遍《女誡》遠遠不夠讓你長記性。”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令人窒息的寒意，“即日起，禁足繡樓，抄寫《女則》、《女誡》各百遍。抄不完，不得踏出房門半步！云岫，送二小姐回去，看著她，抄！”

“是”云岫立刻上前，毫不客氣地架住還想掙扎的沈玉嬌。

“沈清漪！你憑什么關我！毒婦！你不得好死！”沈玉嬌被云岫制住，動彈不得，只能怨毒地嘶聲咒罵，聲音在空曠的回廊里尖利地回蕩，又被一陣更猛烈的狂風吹散。

沈清漪看也未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團污濁的空氣。她握著那枚沉甸甸的香囊，指腹能清晰感受到里面除了香料，還有一些細小的、堅硬的顆粒狀物。指尖的溫熱觸感再次傳來，頸間的玉佩，似乎比剛才更燙了幾分。

她轉身，背對著沈玉嬌的尖叫咒罵，望向回廊外黑沉沉的天幕。又一道撕裂蒼穹的閃電劈下，瞬間照亮了她清冷絕艷卻毫無表情的側臉，也照亮了廊柱壁畫上那只振翅欲飛、爪踏混沌漩渦的神鳥“重明”。那破碎的漩渦紋路，在電光下仿佛緩緩轉動起來。

轟隆隆——！！！

這一次的雷聲仿佛就在頭頂炸開，震耳欲聾，連腳下的青磚地都在微微顫抖。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終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來，砸在屋頂、回廊、庭院中的草木上，頃刻間天地一片混沌喧囂。

暴雨，終于傾盆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