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包裹著意識,沉浮不定。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刺破混沌。沈清漪艱難地掀開仿佛黏在一起的眼皮,視線從模糊逐漸聚焦。
依舊是那間低矮破敗的土屋,糊著舊報紙的土墻,散發(fā)著霉味與淡淡草藥苦澀交織的空氣。只是這一次,那盞昏黃的燈泡似乎明亮了些,光暈里飛舞的細(xì)小塵埃也看得分明。
她正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身上蓋著那床粗糙的麻布被子,但身下似乎多墊了一層干燥柔軟的茅草。喉嚨依舊干得冒火,但那股灼燒般的劇痛減輕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仿佛被抽空骨髓的虛弱,連動一動指尖都異常艱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隱隱的悶痛,提醒著她強(qiáng)行催動玉佩凈化井水所帶來的可怕透支。
頸間的玉佩緊貼著皮膚,溫涼依舊,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寂,仿佛耗盡了所有靈性,變成了一塊真正的凡玉。但沈清漪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暖流,正從玉佩深處緩慢地滲透出來,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極其緩慢地滋養(yǎng)著她枯竭的經(jīng)脈和撕裂般疼痛的識海。
這暖流的運(yùn)行軌跡……竟隱隱與她前世在王府藏書閣秘本中看過的某種上古導(dǎo)引術(shù)圖譜相合!它并非無序流動,而是沿著幾條特定的、極其細(xì)微的路徑在體內(nèi)緩緩循環(huán),每循環(huán)一周,那深入骨髓的虛弱感便似乎減輕一絲絲,雖然緩慢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就是玉佩蘊(yùn)含的力量根源?一種直指生命本源的奇異功法?沈清漪心頭劇震。她嘗試著集中所剩無幾的精神,去引導(dǎo)、捕捉那絲微弱的氣息。意念所至,那絲暖流竟真的微微加快了流轉(zhuǎn)的速度!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diǎn)點(diǎn),帶來的滋養(yǎng)感卻清晰可辨!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極輕微的腳步聲。沈清漪立刻收斂心神,閉上眼,只留一絲縫隙觀察。是那個老人。
他端著一個粗瓷碗,碗里盛著大半碗清澈的水。那水不再是令人作嘔的渾濁黃褐色,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山泉般的清透。他走到炕邊,腳步放得極輕,將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旁邊掉漆的木桌上。然后,他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沈清漪身上,更確切地說,是落在她頸間那塊玉佩上。
那目光復(fù)雜得難以形容。有探究,有震驚,有揮之不去的哀傷,還有一種……仿佛穿透漫長歲月而來的、沉甸甸的了然。
沈清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緩緩睜開眼,假裝剛剛蘇醒,帶著恰到好處的茫然和虛弱看向老人。
老人見她睜眼,臉上的復(fù)雜神情瞬間收斂了大半,又變回了那個沉默寡言的山村老漢,只是渾濁眼底深處殘留的震動依舊清晰。“醒了”他的聲音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端起桌上的水碗遞過來,“喝吧,干凈的。”
沈清漪沒有抗拒。這一次,碗里的水清澈見底,帶著一股清冽的、屬于大地的甘甜氣息,再無半分腥澀。她小口啜飲著,冰涼的水滑過干涸的喉嚨,帶來難以言喻的舒暢感。身體的每一個細(xì)胞仿佛都在貪婪地吸收著這份純凈。
“井……”她放下碗,聲音依舊虛弱,帶著詢問。
“清了。”老人言簡意賅,渾濁的目光卻依舊停留在她臉上,似乎在觀察她的每一絲細(xì)微反應(yīng)。“你昏過去后,井里的水,自己就清了。清得透亮,比以前還好。”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平靜,卻字字重若千鈞,“村里人……都說,是山神顯靈。”
沈清漪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她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王府里練就的本能讓她明白,有些事,越解釋越顯得欲蓋彌彰。山神顯靈?這或許是最好的掩飾。
老人看著她沉默的樣子,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了然,但并未追問。他枯瘦的手伸進(jìn)打著補(bǔ)丁的粗布衣襟內(nèi)袋,摸索著,掏出一個用油紙層層包裹、邊緣磨損得極其嚴(yán)重的薄薄小冊子。他解開油紙,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
昏黃的燈光下,那冊子的封面是深褐色的硬皮紙,上面用褪了色的墨跡寫著三個古樸蒼勁的篆字——《古玉考》。
“月丫頭,”老人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穿透時光隧道的悠遠(yuǎn)感,“你脖子上的那塊玉……不尋常。”他將那本薄薄的小冊子放在炕沿,粗糙的手指輕輕拂過封面,“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東西。里面……提到過這種玉。”
沈清漪的心臟猛地一跳!她強(qiáng)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目光緊緊盯住那本不起眼的冊子。
老人翻開冊子,泛黃脆弱的紙頁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他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一幅極其簡陋、線條古拙的墨線圖。那圖上畫的,赫然是一枚玉佩的輪廓,與她頸間那塊羊脂白玉佩的形狀竟有七八分相似!圖旁,是幾行同樣褪色的蠅頭小楷注解:
“凝魄玉,傳為上古天星之精所化,通靈護(hù)主,蘊(yùn)生之氣。其質(zhì)溫潤,遇邪祟則示警灼膚,遇絕境則清源滌穢……然玉魄通靈,非大毅力、大執(zhí)念者不可馭,強(qiáng)引其源,如引天河倒灌,稍有不慎,魂飛魄散矣……”
“玉魄有靈,自蘊(yùn)道基,曰‘清源’。引氣入體,周天往復(fù),可滌肉身之濁,養(yǎng)神魂之損,清外物之穢……”
清源!滌濁!養(yǎng)魂!清穢!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在沈清漪的腦海中轟然炸響!冊子上的描述,與她昏迷前催動玉佩凈化井水時的感知,以及此刻體內(nèi)那絲微弱暖流的運(yùn)行軌跡,完全吻合!玉佩中蘊(yùn)含的,并非簡單的能量,而是一種完整的、直指生命與凈化本源的奇異功法體系——清源訣!
她終于明白,為何強(qiáng)行催動后會如此虛弱,那“引天河倒灌”的比喻何等貼切!那根本不是她現(xiàn)在這具孱弱身體能承受的力量!若非玉佩最后關(guān)頭護(hù)主,自發(fā)引動了一絲本源滋養(yǎng)她,她恐怕早已魂飛魄散!
“爺爺……”她抬起頭,看向老人,第一次用上了這個稱呼,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書您……”
老人渾濁的目光深深地看著她,仿佛要將她的靈魂都看穿。他緩緩合上冊子,重新用油紙仔細(xì)包好,塞回懷中,動作慢得如同在完成某種儀式。
“這書,是禍根。”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濃重的警告,“除了我,沒人知道它的存在。你……”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頸間的玉佩,又落回她蒼白卻異常清亮的眼睛上,“你脖子上的東西,比這書,更招禍!昨晚的事絕不能有第二次!除非你想死!”
沈清漪心頭凜然。老人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玉佩的秘密,絕不能再暴露!昨晚井邊的“神跡”可以用山神顯靈糊弄過去,但若再有一次,必然引來滔天大禍!
“我……我知道了。”她低聲應(yīng)道,手指下意識地?fù)嵘项i間的玉佩,感受著它溫涼的觸感下,那緩慢流淌的微弱暖流——清源訣的種子,已然在她體內(nèi)悄然種下。這是她在這陌生世界活下去、甚至重新奪回一切的唯一依仗!必須盡快恢復(fù)力量,掌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