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君霜指尖的朱砂筆在案卷上微微一頓。
窗外飄進的槐花正好落在“七蓮幫”三個字上，將那刺目的朱批掩去一角。她抬手拂開花瓣，卻聽見縣衙前院傳來一陣不尋常的喧嘩。
“怎么回事？”她擱下筆，官袍袖口沾著的墨跡如展翅的鶴。
趙師爺跌跌撞撞沖進來，額角掛著冷汗：“大人，刑部來了位巡按御史，帶著...帶著具棺材！”
青石板路上，玄鐵打造的棺槨在烈日下泛著幽光。八個赤膊力士肩扛鐵索，每一步都震起細小塵埃。棺前站著個緋袍男子，背影如出鞘的劍，腰間懸的不是官印，而是一串青銅鈴鐺。
“靖川縣令虞君霜？”那人轉身，露出一張被火燒傷的臉——右半邊俊美如謫仙，左半邊卻猙獰如惡鬼，“本官隨燼，奉旨徹查七蓮幫余孽。”
虞君霜瞳孔微縮。隨這個姓氏太過罕見，二十年前被滿門抄斬的鎮北侯府就姓隨！而更令她在意的是那具鐵棺——棺蓋縫隙處正滲出詭異的藍色液體，所過之處石板“滋滋”作響。
“御史大人遠道而來，下官有失遠迎。”她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不知這棺中...”
“是貴縣衙的仵作老周。”隨燼突然勾起完好的半邊唇角，“三日前他在鄰縣驗尸時，突然暴起連傷七人——就像這樣。”
他猛地推開棺蓋！里面捆著個不斷掙扎的人形怪物，皮膚上爬滿紅絲，赫然是中了活尸蠱的模樣。老周渾濁的眼球轉動著，突然嘶吼：“虞大人...小心...二十三子...”
虞君霜袖中軟劍已滑出三寸，卻見隨燼突然將一枚銅鈴塞入老周口中。怪物頓時僵住，眼中紅絲漸漸褪去，露出片刻清明。
“《洗冤錄》有載，活尸蠱懼雷音。”隨燼指尖輕撫銅鈴，“巧的是，下官這串'鎮魂鈴'正是用雷擊木所制。”
虞君霜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了一截——那是軍中細作才會有的“斷指盟誓“痕跡。這個突然出現的巡按御史，身上謎團比七蓮幫還要多。
“御史大人想要下官如何配合？”
“兩個選擇。”隨燼突然逼近，身上沉水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要么交出你從皇陵帶出來的東西，要么...”他燒傷的左臉抽搐了一下，“跟我去驗看今早在護城河發現的第十三具浮尸。”
虞君霜突然笑了。她摘下發間銀簪，在掌心輕輕一劃——金紅色的血珠滾落，卻在接觸鐵棺的瞬間化作青煙！
“第三個選擇。”她將血抹在隨燼的銅鈴上，鈴身頓時浮現出細小的蓮花紋路，“御史大人告訴我，為何你身上會有七蓮幫的'引魂香'？”
兩人對峙的剎那，老周突然在棺中劇烈抽搐！他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個地名：“紅...紅楓渡...”隨即渾身爆裂，藍血濺滿了隨燼的緋袍。
“子時三刻，紅楓渡。”隨燼抹去臉上的血，獨眼里閃著詭異的光，“虞四娘子若想知道令兄真正的死因，不妨來赴約。”
他轉身時，虞君霜瞥見他后頸隱約有蓮花紋身——編號卻是前所未有的“零”。
虞君霜的指尖在茶湯表面輕輕一劃。
漣漪蕩開，映出她微蹙的眉。紅楓渡——這個早已廢棄三十年的古渡口，隨燼為何偏偏選在此處？她取出一冊泛黃的《靖川水經注》，指尖停在記載紅楓渡的段落：“...貞元七年，渡口坍陷，現淤沙下有前朝祭壇遺址...”
“大人。”昭陵在門外低聲道，“查清了，隨御史三日前才到任刑部。”
虞君霜眸光微動。刑部任命御史需經三省用印，流程至少半月。此人要么冒名頂替，要么...
“去戶部調貞元七年的丁籍冊。”她突然將書冊一合，“特別是關于鎮北侯府的。”
暮色漸沉時，虞君霜獨自來到紅楓渡。衰草連天中，那具鐵棺靜靜停在殘破的祭臺上。隨燼背對著她，正在棺面排列七盞青銅燈。
“御史大人好雅興。”虞君霜停在十步之外，“《洗冤錄》可沒教人用七星燈驗尸。”
隨燼低笑，鈴鐺隨動作輕響：“虞四娘子可知，這鐵棺是用鎮北侯府的兵器熔鑄的？”他忽然掀開棺蓋，“而這里面裝的——”
棺中竟是一具身著前朝官服的骷髏！骸骨心口插著柄短劍，劍格上赫然刻著虞氏家徽。
“貞元七年，靖川知縣虞昭死于紅楓渡。”隨燼的獨眼在暮色中幽深如井，“巧的是，他正是四娘子的祖父。”
虞君霜面不改色：“更巧的是，當年彈劾鎮北侯謀反的，正是這位虞知縣。”她突然拔下銀簪刺入棺中骸骨，骨縫里頓時鉆出無數紅絲蟲，“御史大人想證明什么？我祖父是被七蓮幫所害？”
“我想證明...”隨燼突然扯開衣領，露出心口猙獰的傷疤——那形狀竟與虞君霜鎖骨下的蓮印完全吻合！“八十年前被選為守墓人的不是七家，而是八家。”
夜風驟起，七盞青銅燈同時熄滅。黑暗中，隨燼的聲音如淬毒的刀：“第八家姓隨，負責監視其余七家。而你的好兄長...”
破空聲突然打斷他的話！虞君霜旋身揮袖，三枚透骨釘被她用銀簪擊落。蘆葦叢中竄出十余個黑衣人，刀光如雪。
“真掃興。”隨燼嘆氣，鈴鐺卻越響越急，“虞四娘子，比比誰留的活口多？”
他話音未落，虞君霜已如白鶴掠起。軟劍在月光下化作銀練，所過之處血花綻放。她刻意避開要害，每一劍都精準挑斷敵人手筋。
第五個黑衣人倒下時，她瞥見隨燼的戰斗方式——根本不像朝廷命官，倒像...邊關死士。那柄看似裝飾的佩劍，出鞘后竟是把三棱軍刺！
最后一名刺客見勢不妙，咬破毒囊自盡。虞君霜劍尖挑開他衣領，后頸果然有蓮花烙印：二十三。
“看來有人不想我們談話。”隨燼將軍刺在尸體上擦拭，“不如換個地方？”
虞君霜突然將劍尖抵在他咽喉：“不如先解釋，為何你會有虞家守墓人的心印？”
“因為這是你兄長親手烙下的。”隨燼不躲不閃，“那年我十歲，被七蓮幫所俘。虞鋮為救我，將半枚守墓印分給了我。”
他取出塊殘玉，與虞君霜的雙魚佩嚴絲合縫。玉背顯出完整的八個字：“紅蓮業火，永鎮山河”。
“現在，虞四娘子愿意聽聽真正的故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