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正殿已塌陷成巨大的地洞。九根盤龍柱歪斜地立在廢墟中,柱上金龍的眼睛全部朝向中央——那里露出個黑黝黝的入口,石階蜿蜒向下,隱沒在黑暗中。
虞君霜立在洞口,寒風掀起她的玄色大氅。身后隨燼的呼吸仍有些急促,但眼神已恢復清明。
“黑鷹衛守住所有出口。”她解下腰間玉佩遞給副將,“若子時我們還未出來,立即護送陛下移駕西山行宮。”
隨燼檢查著手中改良過的御史印信——底部暗藏的三根赤蓮金針在雪光下泛著冷芒。“九蓮陣需要活祭,”他低聲道,“靖安王不惜暴露身份也要開啟地宮,所求恐怕不止長生那么簡單。”
虞君霜沒回答。她正凝視著洞口石壁上那個不起眼的赤蓮標記——與她玉佩上的紋路分毫不差。母親來過這里。
“走。”她點燃火折子,率先踏入地宮。
石階潮濕陰冷,空氣中彌漫著奇異的香氣,像是陳年檀香混著某種草藥。隨著深入,兩側墻壁開始出現斑駁壁畫。第一幅描繪著西域使團獻寶的場景,其中一位戴面紗的女子手捧赤蓮,姿態與虞君霜有七分神似。
“永昌二年,西域赤蓮族獻公主和親。”隨燼解讀著殘缺的題記,“公主封號是…”他忽然頓住。
虞君霜湊近火光照亮那個模糊的字跡:“明懿公主。”她心頭一震,“母親的信箋落款就是這個封號!”
第二幅壁畫被利器刻意破壞,只能辨認出兩個嬰兒的輪廓和一朵被劈成兩半的赤蓮。隨燼的手指輕撫過那道裂痕:“雙生子…難怪太后要隱瞞。”
第三幅畫保存完好,卻讓兩人同時變色——畫中九鼎環繞一朵巨大紅蓮,蓮心處躺著個嬰兒,周身纏繞龍形氣流。題記赫然是:【赤蓮現,龍氣生,九鼎移】
“他們要用珷兒做祭品!”虞君霜劍柄捏得咯咯響。
轉過拐角,石階突然中斷。面前是深不見底的斷崖,唯有一座搖搖欲墜的石橋通向對岸。橋面石板刻滿蓮紋,每塊中央都有個小小的凹槽。
隨燼蹲身檢查:“機關橋。需要特定的重量分布才能通過。”他指向凹槽,“這些應該是放…”
“血。”虞君霜已經割破手指,將血滴入第一塊石板的凹槽。鮮血滲入的瞬間,整塊石板亮起微弱的紅光。
隨燼皺眉:“每塊都要?你會失血過多。”
“不必。”虞君霜指向蓮紋走向,“按赤蓮訣'七上八下'的規律,只需激活特定幾塊。”她說著已躍至第三塊石板,再次滴血。
當第七塊石板亮起時,整座橋發出沉悶的轟鳴。對岸石門緩緩開啟,露出幽深的甬道。
甬道盡頭是個圓形石室。九盞長明燈環繞中央水晶棺,棺中躺著個戴赤蓮面具的女子,雙手交疊置于胸前,姿態安詳如睡。虞君霜的呼吸停滯了——即使隔著面具,那種血脈相連的悸動也讓她瞬間確定:這是她的生母,明懿公主。
水晶棺旁立著塊石碑,碑文讓隨燼倒吸冷氣:
【永昌三年,明懿公主以己身為祭,封七蓮邪祟于此。后世子孫若啟此棺,必先以赤蓮血脈破禁,輔以至親淚為引。慎之!慎之!】
“至親淚…”隨燼看向虞君霜,卻見她目光凝固在棺槨后方——那里擺著個小巧的玉匣,匣上赤蓮紋中嵌著個“霜”字。
虞君霜取玉匣的手微微發抖。匣中只有一張薄絹,上面是熟悉的字跡:
【霜兒,當你見到此信,說明七蓮已醒。莫悲莫懼,你與荷兒皆是為這一刻而生。她承龍氣,你繼蓮血,二者相合可鎮邪祟。珷兒身負雙重血脈,七蓮必欲得之。記住,九鼎不移,山河永固。母字】
“荷兒…虞清荷。”虞君霜聲音沙啞,“所以她才會被選為太子妃,才會…”她突然頓住,耳朵微動,“有人來了。”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隨燼迅速熄滅兩盞長明燈,拉著虞君霜隱入陰影。不多時,靖安王裴琰帶著十余名黑衣人闖入石室,最后進來的竟是昭陵——她雙刀架在一個被綁的少女脖子上,正是她妹妹!
“快點!”裴琰不耐煩地催促,“子時將至,必須在那賤人找來前完成儀式!”
黑衣人開始挪動長明燈,擺成紅蓮形狀。昭陵押著妹妹退到角落,眼中淚光閃動。當裴琰背對她時,她突然割斷妹妹的繩索,做了個“藏好”的手勢。
“動手!”虞君霜低喝,與隨燼同時沖出。
劍光如雪,瞬間刺穿兩名黑衣人咽喉。裴琰大驚失色,慌忙后退:“攔住他們!”剩余黑衣人立刻結陣,手中鎖鏈如毒蛇吐信。
隨燼的御史印信射出一道金光,最前面的黑衣人應聲倒地。昭陵也突然反水,雙刀橫掃,切斷三條鎖鏈:“王爺,九鼎室在石棺后面!他們要——”
話未說完,一支藍羽箭破空而來,正中昭陵肩膀。她悶哼一聲,踉蹌跪地。石室入口處,一個披黑色斗篷的高大男子緩步而入,手中長弓還冒著寒氣。
“摩尼陀!”隨燼厲聲喝道。
男子掀開兜帽,露出張布滿詭異紅紋的臉:“又見面了,隨御史。哦,或許該叫你——隨遠之子?”他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當年你父親多管閑事,死得可真慘啊。”
隨燼眼中燃起滔天怒火。摩尼陀卻已轉向虞君霜:“赤蓮血脈的繼承者,我們終于見面了。”他行了個古怪的禮,“你母親當年壞我大事,今日正好用你的血完成儀式。”
虞君霜劍指摩尼陀:“你費盡心機,就為個荒謬傳說?”
“傳說?”摩尼陀大笑,“看看你身后吧!”
水晶棺突然劇烈震動,棺中女子的面具滑落——露出一張與虞君霜一模一樣的臉!更駭人的是,尸體心口處插著九根藍汪汪的針,正是放大版的寒髓針。
“你母親當年將自己煉成活封印。”摩尼陀狂熱地盯著尸體,“現在,該用她女兒和外孫的血來解封了!”
靖安王突然撲向石棺后的暗門。虞君霜箭步追上,卻被摩尼陀的長弓攔住。隨燼想支援,卻被剩余黑衣人纏住。眼看裴琰就要沖進暗門,昭陵咬牙擲出雙刀——
“鏘!”一柄刀被摩尼陀擊落,另一柄深深扎入裴琰大腿。他慘叫著摔倒,卻仍爬向暗門:“來不及了…子時已到…”
整個石室開始震動。水晶棺蓋出現裂痕,九根寒髓針一根接一根地彈出。摩尼陀狂喜地張開雙臂:“蘇醒吧!九蓮之力!”
千鈞一發之際,虞君霜突然將赤蓮玉佩按在自己流血的手腕上。鮮血浸透玉佩,迸發出刺目紅光。她將染血的玉佩擲向水晶棺——
“母親!助我!”
紅光與藍芒在空中相撞,爆發出的氣浪掀翻了所有人。虞君霜被沖擊波推得連退數步,撞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隨燼緊緊護住她,后背重重撞上石壁。
當光芒散去,水晶棺完好如初,棺中女子的面容卻變成了二十歲左右的模樣。更神奇的是,她心口處的針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放的赤蓮虛影。
摩尼陀面如死灰:“不可能!這封印怎么可能…”
“因為你算錯了一點。”虞君霜掙開隨燼的懷抱,劍尖直指摩尼陀,“赤蓮血脈的真正力量,不是破壞,是凈化!”
石棺后的暗門突然洞開。一個小小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是裴珷!孩子手腕上的赤蓮紋路正散發著柔和金光,與棺中赤蓮虛影交相輝映。
“珷兒!”虞君霜失聲驚呼。
裴珷卻像被什么引導著,徑直走向水晶棺。他踮起腳尖,小手輕輕觸碰棺中女子的臉頰。一滴淚珠從孩子眼中滑落,正好滴在女子眉心。
“至親淚…”隨燼喃喃道。
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水晶棺緩緩開啟。明懿公主——不,此刻應該說是恢復了生機的年輕女子——睜開了眼睛。她第一眼看向裴珷,眼中滿是慈愛;第二眼看向虞君霜,淚如雨下;第三眼看向摩尼陀,目光瞬間凌厲如刀。
“師兄,這么多年,你還在執迷不悟。”
這句話如同驚雷炸響。虞君霜震驚地看向摩尼陀——這個惡魔竟是母親的師兄?!
摩尼陀的臉扭曲了:“師妹,你終于醒了。”他突然獰笑,“可惜已經晚了!”猛地拉弓射向裴珷!
三件事同時發生:虞君霜飛身擋箭;隨燼的赤蓮金針離手;明懿公主從棺中躍出——
箭矢在距離裴珷心口三寸處凝滯不前。明懿公主纖手輕揮,那支箭調轉方向,刺入摩尼陀肩膀。隨燼的金針則精準扎進裴琰眉心,這個野心勃勃的王爺頓時僵直倒地。
“不!”摩尼陀狂吼,“我籌劃了二十年!二十年!”他的皮膚開始詭異地皸裂,紅紋如活物般蠕動,“既然得不到赤蓮血脈,那就一起毀滅吧!”
他掏出一個血色玉瓶狠狠摔碎。地宮頓時劇烈震動,頂部開始崩塌。明懿公主一把抱起裴珷,另一手拉住虞君霜:“快走!他要引爆地脈陰火!”
眾人向出口狂奔。隨燼因傷勢落在最后,眼看一塊巨石就要砸下,虞君霜掙脫母親的手,返身撲去——
“轟!”
巨石被劍氣劈成兩半。虞君霜拽住隨燼的手腕:“我欠你一條命,記得嗎?”兩人跌跌撞撞追上其他人。
當最后一人沖出地宮入口時,身后傳來天崩地裂的巨響。整個太廟徹底塌陷,煙塵沖天而起,在雪夜中形成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明懿公主——現在應該稱她為明懿夫人了——輕輕放下裴珷。孩子已經睡著,小臉上還帶著淚痕。她轉向虞君霜,眼中滿是愧疚與憐愛:“霜兒…”
虞君霜卻后退一步,劍尖微微抬起:“你到底是誰?我的母親,還是…某種借尸還魂的怪物?”
明懿夫人苦笑:“都是,又都不是。”她看向自己半透明的手,“這只是暫時的回光返照。我的本體早已死去,現在不過是殘魂借助赤蓮之力短暫蘇醒。”她突然咳嗽起來,身形變得更加透明,“時間不多了,你必須知道真相。”
她伸手輕點虞君霜眉心。一段陌生記憶如潮水般涌入:
二十年前的西域雪山,赤蓮族圣地。摩尼陀為求永生秘法,毒殺師尊,盜走圣物。明懿公主為阻止他,帶著剛出生的雙胞胎逃往中原,卻被先帝強納為妃。太后發現孩子身世后,逼迫她將虞君霜送走,只留虞清荷在宮中。為保護女兒,明懿公主假意配合摩尼陀的計劃,實則暗中準備同歸于盡…
記憶中斷。明懿夫人的身影已淡如薄霧:“記住,霜兒,七蓮幫不止摩尼陀一人。朝中還有…”話音未落,她的身形徹底消散在風雪中,只剩一朵赤蓮虛影緩緩落在裴珷心口,融入那淡淡的紅蓮紋路。
虞君霜跪在雪地里,久久未動。隨燼默默走到她身旁,將一塊帕子遞給她——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臉上滿是淚水。
“王爺!”昭陵帶著黑鷹衛趕來,“屬下已擒獲七蓮幫余孽三十余人,但…摩尼陀的尸體沒找到。”
虞君霜緩緩起身,又恢復了攝政王的威嚴:“繼續搜。”她看向懷中熟睡的裴珷,聲音柔和下來,“先送陛下回宮。”
隨燼突然按住她肩膀:“等等。”他指向裴珷的衣襟——那里露出一角絹帕,上面用稚嫩的筆跡畫著九個小鼎環繞一朵蓮花。
“這是…”
“九鼎移。”隨燼神色凝重,“陛下何時畫的這個?”
虞君霜猛然想起地宮壁畫上的預言。她輕輕展開絹帕,只見畫作背面還有一行小字:
【姨母,我夢見九個爺爺在哭】
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