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呢？她媽媽怎么說？”

“不信唄，非要說徐佳佳是故意裝可憐，想逃避學習?！?/p>

這是很常見的反應了，趙止柔一點兒都不覺得驚訝。

婁雨晴又說：“最后沒辦法，王主任給她爸打了電話，她爸在廣州呢，好說歹說才答應期末之前回來一趟?！?/p>

“我就想不明白，”她嘆了口氣，“為什么會有父母對自己的孩子這么冷漠呢？”說著，她有些羨慕地望向趙止柔，“看來還是教重點班好啊，至少人家的父母不會對孩子不聞不問?！?/p>

趙止柔笑了笑，“那可能就又是另一種極端了?！彼约阂郧笆侵攸c班的學生，現在又是重點班的班主任，對此感觸最深。

婁雨晴雖然年輕，但這一學年也算是見識了不少大風大浪，聽趙止柔這么一說就反應過來了?！罢媸巧陷呑託⒇i，這輩子教書?！彼炝艘粋€懶腰，背上小蜜蜂，“走吧趙老師，去放學?！?/p>

趙止柔逮住一個學生，“乖乖，去五班幫我喊劉星然來抱作業?！?/p>

臨近期末，各科都有做不完的試卷，語文也不例外。不過，為了減輕一點負擔，趙止柔把作業分了層次，基礎差的就鞏固基礎，成績好的就專攻閱讀。

劉星然過來數卷子的時候，趙止柔問她，“這兩天楊樂昇狀態怎么樣？”

“挺好的啊?！眲⑿侨凰坪跏怯X得有點奇怪，問，“趙老師，他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有老師反映他最近自習課容易打瞌睡。”趙止柔隨口回答。跟王主任商量過后，她決定暫時按兵不動，等下周期末模擬測試的成績出來了再說。

沒想到劉星然卻說：“讓楊老師來守我們班的自習他就不會打瞌睡了?！?/p>

趙止柔愣了一下，問：“為什么？”

“他喜歡楊老師唄！”劉星然看她一眼，說，“趙老師，我說了您別生氣啊，以前楊樂昇和我一樣，也最喜歡您，但現在他最喜歡楊老師了，還攢錢給她買生日禮物呢?！?/p>

“你怎么知道？”

“我看出來的啊，他太好猜了，什么都寫在臉上，再說了，我有他的小紅書，他天天在上面向楊老師表白。”劉星然問，“趙老師，您要他的小紅書賬號嗎？我回家發給您。”

“……楊老師啊?！壁w止柔心里有譜了，開玩笑問，“你最喜歡我呀？”

“當然啦，我們可是同擔?！眲⑿侨挥悬c興奮地問，“暑假他們要開演唱會，趙老師您要不要去看？”

女孩子可真可愛呀。趙止柔忍不住想，等以后西瓜長大了，會不會也像劉星然一樣，跟她無話不談呢？

但她很清楚地知道，并不是每一對母女都有這樣的緣分。比如她和宋敏，她們倆就是屬于沒有緣分的那一類，只不過以前趙止柔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以至于經常讓自己陷入到無盡的內耗之中。

一到家宋敏就說她要回去了，又問趙止柔，“你真的不把西瓜送回來嗎？家里離這邊也不是很遠，你開車的話還是每天都能回來看她。而且家里地方寬敞，現在西瓜都會爬了，你這里就這么一點兒地方，萬一不小心磕著碰著了，哭都沒地方哭去?！?/p>

“我給她買了圍欄的?！壁w止柔拿出手機，“我幫你打車吧?！?/p>

“不用，地鐵站走十分鐘就到了，你那點兒工資，就別浪費錢了?！彼蚊粝肓讼?，又說，“你外婆也說可以幫你看著西瓜，她雖然年紀大了，但好歹能搭把手。你干脆就回來住，我反正都是做飯，多一雙筷子有什么？”

“不了，”趙止柔還是拒絕，“外婆本來就不喜歡我，還能喜歡西瓜嗎？我還是別給她添麻煩了?！?/p>

宋敏無奈，又有點著急，“哎呀，你跟她計較這些干什么？她那時候還不是替你著急，西瓜才那么小你就要離婚，她擔心你以后的路不好走啊！”

“或許是吧。”趙止柔不想跟她爭這個，想了想，說，“那我請個住家的育兒嫂。”

“不要不要！”宋敏打斷她，不耐煩地說，“我不喜歡家里有陌生人，而且你要是請個人，我還得給她做飯，我一天天地伺候你們幾個還不夠?。俊?/p>

“那算了，”趙止柔也不堅持，“我幫你叫車吧?！?/p>

宋敏急了，“你這是什么意思?。坑譁蕚湓僬乙粋€人在這里給你帶孩子嗎？外人怎么可能那么上心??？再說了，你又有多少工資經得住你這樣折騰？趙止柔，你現在都是當媽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大手大腳了！”

又是這樣的論調，趙止柔壓不住火了，“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請育兒嫂你不同意，讓你在這里幫我帶西瓜給你開工資你也不愿意，難道你要我不工作在家里帶孩子嗎？是，那樣是省錢了，可我們母女兩個以后就坐吃山空嗎？”

“所以我讓你帶西瓜回來住嘛?！?/p>

“回來？回哪里來？”

宋敏覺得她問得奇怪，“當然是回家?。　?/p>

“家？”趙止柔冷笑，“你真的覺得那里還是我的家嗎？你是不是忘了，我剛從月子中心回來，你就讓我把西瓜送到她爺爺奶奶那里去，你說那里才是她的家?！?/p>

“我……”

“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不只是你，爸和趙天程也讓我把西瓜送過去。哦，爸倒是沒有那么絕對，他說啦，我們和西瓜的爺爺奶奶一邊帶她一個月，這樣大家就不會那么辛苦啦！天吶，他想得多周到??！可是媽，西瓜是人，她是我的女兒，這么小的孩子你讓她一邊待一個月，她該多沒有安全感啊你明白嗎？”

“所以我能怎么辦呢？我自己帶她，好歹她還有個家，不會像一條狗一樣被人攆過來攆過去！”

宋敏又想說什么，但趙止柔根本沒給她機會。

“你兒子也說啦，‘媽媽太辛苦了，她現在本來都該享受生活了’，他說只要西瓜留下，你就永遠要操心，永遠不能好好養身體。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還能怎么辦？”

西瓜醒了，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嘗試爬起來。趙止柔抹了一把眼淚，扔下宋敏在客廳。一進臥室，她的臉上就重新帶上了笑容，“小西瓜你睡醒啦？來媽媽抱抱?！?/p>

大概過了五分鐘，她聽見了關門的聲音。

至少趙天程有一句話沒說錯，這些年，宋敏確實很辛苦，所以趙止柔曾經也想過要照顧她的情緒，永遠把這些話埋在心底。

可是，然后呢？她不說這些話，然后呢？誰來理解她，誰來照顧她的情緒呢？她現在已經什么都沒有了，唯一還能抓得住的就只有西瓜。如果她能狠得下心把西瓜送走，那她當初剛得知渣男出軌的時候就不會要這個孩子了。

可那個時候的西瓜都已經六個多月了，她會動，她能感知到媽媽的情緒，甚至在趙止柔最絕望的時候，她還心有靈犀的給過她最堅定的回應。

趙止柔經常會想，過去這三十年，她好像做了很多錯誤的選擇，但她卻幾乎沒有去思考過當時留下西瓜，以及要西瓜的撫養權會不會也是一個錯誤的選擇。說她懦弱也好，自欺欺人也罷，但她確實割舍不下。

她甚至會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能回到過去，那所有的人都還是會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唯有西瓜，這個世界上就永遠不會有她了。那么，在她回到過去的前一天，她要怎么向西瓜告別呢？

她想不出來，也不敢深想。

西瓜終于從床上爬了起來，兩只小胳膊撐在涼席上，整個身體都隨著音樂聳動，好幾次小屁股都離開了涼席，看起來高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