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L女士:
晨光漫過窗臺時,我正對著空白的信紙出神。筆筒里那支你送的鋼筆泛著溫潤的光,像一句欲言又止的舊諾言。前兩封信的余溫尚在抽屜里縈繞,新的思念卻已如藤蔓般攀上心墻——原來思念也有年輪,每一圈都裹著新鮮的晨露與陳年的月光。
今日的云走得格外慢。我坐在咖啡館臨窗的位置,看云影在行人肩頭流淌。鄰座女孩的發梢別著一朵雛菊,鵝黃色的花瓣微微顫動,讓我想起你耳后那顆不易察覺的小痣。咖啡的熱氣模糊了玻璃,我下意識在霧面上畫下一條曲線——那是你低頭讀書時脖頸彎成的弧度。指尖觸到冰涼的玻璃才猛然驚醒,那弧度已迅速消散,如同許多次我試圖在空氣中捕捉你轉瞬即逝的氣息。最溫柔的牢籠,是萬物皆成你的索引:一陣風,半闕歌,甚至陌生人翻動書頁的聲響,都足以讓我的靈魂突然轉向你所在的方位。
午后路過花店。白瓷桶里新到的鳶尾還未完全舒展,深紫色花瓣卷曲如神秘的唇語。我駐足凝視,卻最終帶走一束沾著露水的香檳玫瑰。店主說這是“晨曦之吻”的品種,柔和的蜜桃色從花心向外漸次暈染。抱著花束穿過街道時,行人投來善意的微笑。他們不知道,每一片花瓣里都藏著我未說出口的告白:最外層的淺金是你發梢跳躍的陽光,內里漸深的緋色是你說情話時耳尖的潮紅。當我把花插入窗邊的玻璃瓶,整個房間忽然有了心跳。原來花朵是沉默的翻譯官,替笨拙的戀人把心跳譜成可見的芬芳。
黃昏突然落了雨。雨滴在窗上劃出漫長的豎線,像鋼琴家即興撥動的低音弦。我關了燈,在漸暗的房間里聽雨聲如何填滿四壁。黑暗中,某個雨滴滑落的軌跡忽然與記憶重疊——去年雨季,我們擠在窄小的傘下走過長街。你半邊肩膀濕透卻渾然不覺,只顧把傘傾向我這一側。那時雨水順著傘骨滴進你衣領,在你鎖骨窩積成小小的水洼。我偷偷用指尖蘸取,竟覺得那微涼的觸感比任何誓言都滾燙。此刻手指無意識撫上鎖骨,皮膚竟記起那滴雨的重量。記憶是神奇的拓印術,讓消失的瞬間在身體里長出隱形的碑文。
夜深時,茉莉的香氣忽然濃烈起來。白日里緊閉的花苞不知何時悄然綻放,細小的花瓣在月光里舒展如嬰孩的掌心。我蹲在花盆前,竟聽見極輕微的“噗”一聲輕響——是又一朵花掙脫萼衣的細微迸裂。這隱秘的綻放儀式,多像某些深藏心底的情愫,在無人知曉的深夜完成它驚心動魄的破繭。
筆尖在此停頓良久。墨跡在紙上洇出小小的星球,如同我胸腔里那顆因思念而腫脹的心臟。忽然明白,這一封封信箋,原是我在時間河流中投下的漂流瓶。它們或許會被浪潮推向礁石,或許會在某處港灣擱淺,但每個字都是星辰的碎屑,只為照亮你指尖觸碰信封的那一瞬。當你的目光摩挲過這些字句,我們的靈魂便在某片無人之境完成一次輕盈的共振。
信紙即將折起時,一朵茉莉輕輕落在“念”字的最后一筆。就讓它代替我的吻,住進你拆信的晨光里吧。
紙短情長,花語寄之。
你的
[F先生]
[2025.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