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進陽臺時,林夏發(fā)現新枝最頂端的葉片上,多了道淺淺的刻痕——不是紅布娃娃畫的,倒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啃過,彎彎曲曲的,像個沒寫完的“人”字。
紅布娃娃正用指尖摸著那道刻痕,抬頭時眼里閃著光:“是麻雀干的!它肯定想在這兒留個名。”說著,它蘸了點紅顏料,沿著刻痕描了一遍,刻痕頓時像活了過來,成了個歪歪扭扭的小紅人。
根須順著刻痕往上爬了爬,在葉梗處打了個小結,像是在給這個“小紅人”系上了根安全帶。林夏忽然覺得,這片葉子不再只是片葉子,它成了個小小的舞臺,每個來過的都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王奶奶的聲音在樓下響起時,林夏剛把早飯端上桌。“林丫頭,你看我這花盆!”王奶奶的聲音帶著笑,“夜里不知誰給松了土,還撒了把花肥,你看這草長得多精神!”
林夏探頭往下望,見王奶奶正蹲在花盆前,手指戳著土里新冒的草芽,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紅布娃娃湊到窗邊,小聲說:“是根弄的,它說王奶奶的土該松松了。”
花盆沿上,那只常來的麻雀正歪頭啄著什么,仔細看,是半塊碎糖,裹在皺巴巴的玉蘭糖紙里——想必是紅色身影留下的。王奶奶看見了,也不撿,只是往旁邊挪了挪腳,怕踩著。
“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氣。”她對著麻雀念叨,像在跟誰說話。
林夏轉身時,瞥見梳妝臺的鏡子上多了個指印,淡褐色的,帶著點泥土的氣息。她沒擦,反而想起王奶奶布滿老繭的手指,想起紅布娃娃沾著顏料的掌心,想起根須從土里鉆出來時帶起的泥點——原來有些印記,不必刻意擦拭,反倒成了溫暖的證明。
上午,張叔又來送糖了,這次是水果硬糖,花花綠綠的糖紙在陽光下格外鮮亮。“我家小子說,王奶奶的糖紙本該添新花樣了。”他把糖放在藤椅上,目光落在綠蘿和玉蘭根須纏繞的地方,“這倆長一塊兒,倒比單獨放著精神。”
王奶奶正把新糖紙夾進本子里,聞言笑:“萬物都怕孤單,湊一塊兒才有生氣。”她翻開本子給張叔看,“你看這張孫悟空糖紙,旁邊是林丫頭畫的小人,這下孫悟空有伴兒了。”
林夏站在陽臺聽著,忽然發(fā)現紅布娃娃在新葉上畫了個小小的糖紙本,封面上歪歪扭扭寫著“家”字,旁邊還畫了個放大鏡,正照著一片帶指印的葉子。
“每個印記都得記下來。”紅布娃娃說,又往“家”字旁邊補了個小太陽,“這樣就算陰天,也能想起暖烘烘的光。”
午后下了場小雨,不大,卻把空氣洗得格外清透。雨停后,林夏看見根須在濕漉漉的護欄上拓出了淺褐色的紋路,像幅自然生長的畫。王奶奶的艾草束被雨水打濕,清香更濃了,順著根須爬進陽臺,混著泥土的腥氣,讓人心里踏實。
銅鈴在雨停后響了,帶著點潮濕的悶聲。林夏放了塊綠豆糕在窗臺上,這次聽見身后有布料摩擦的聲音,很輕,像誰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在動。她往窗外看,見紅色身影的裙角還滴著水,卻執(zhí)意把一顆用樹葉包著的野果放在王奶奶的餅干盒旁,才踮腳跑開。
王奶奶出來收艾草時,看見了那顆野果,拿起來聞了聞,笑著放進盒里:“謝啦,這果子看著就甜。”她轉身時,衣角蹭過護欄,沾了點根須的褐色印記,像給衣服繡了朵暗花。
紅布娃娃突然拉著林夏往樓下跑,在王奶奶的花盆邊停下,指著泥土里的腳印——小小的,帶著紅顏料,是它自己的;還有個略大些的,沾著艾草葉,是王奶奶的;旁邊還有串更小的,像麻雀的爪子,踩著幾粒小米。
“你看,”它指著腳印交疊的地方,“我們的印子混在一起了,就像走在同一條路上。”
根須在這時從泥土里鉆出來,輕輕覆蓋在那些腳印上,像給它們蓋了層柔軟的被子。林夏忽然覺得,所謂的家,或許就是這些重疊的印記——你的腳印里有我的泥,我的衣角沾著你的香,不必刻意,卻早已難分彼此。
晚飯時,林夏發(fā)現碗柜里多了個小碟子,是王奶奶常用的那種粗瓷碟,里面放著兩顆話梅糖。她不用想也知道,是王奶奶趁她不在時放的,碟沿上還留著她捏過的指痕,淺淺的,帶著溫度。
紅布娃娃把話梅糖的糖紙鋪在新葉上,用石塊壓住,說:“要讓根也記住這個味道,酸酸甜甜的,像日子。”
夜里起了霧,白茫茫的,把陽臺和樓下都裹了進去。林夏看見紅布娃娃舉著小燈籠(是用糖紙糊的),給根須照亮,根須正慢慢往王奶奶的窗臺上爬,想夠到她放在那里的糖紙本。
“得讓它也看看那些印記。”紅布娃娃說,燈籠的光映在它的照片臉上,竟有種柔和的暖意,“不然根會忘了,我們都在這兒。”
霧里傳來王奶奶輕輕的咳嗽聲,接著是開窗的聲音。林夏看見王奶奶把糖紙本放在窗臺上,對著霧氣念叨:“風大,別凍著,過來看看吧。”
根須像是聽懂了,爬得更快了,褐色的紋路在白霧里若隱若現,像條引路的繩。
第二天清晨,霧散了,陽光金燦燦的。林夏推開窗,看見根須已經纏著糖紙本繞了一圈,王奶奶正用紅繩把本子綁在根須上,笑著說:“這下你跑不了了,跟我們一塊兒曬曬太陽。”
新枝的葉片上,紅布娃娃畫了無數個小小的印記——指印、腳印、糖紙紋、根須痕,密密麻麻的,卻不亂,像無數顆星星聚成了銀河。
“這樣就不會丟了。”紅布娃娃仰起頭,陽光照在它身上,紅色的布料亮得像團小火苗,“所有印記都在這兒,我們就在這兒。”
林夏拿起彩筆,在那些印記中間畫了個大大的擁抱,把所有圖案都圈在里面。
銅鈴在這時響了,清脆得像霧散后的第一縷光。紅色身影從霧里跑出來,手里舉著片帶露的新葉,葉面上印著它的小手印,輕輕放在王奶奶的糖紙本上。
王奶奶笑著接過來,夾進本子里,和那些糖紙、指印、畫稿擠在一起,像個熱鬧的大家庭。
陽光穿過葉隙,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光斑里,每個印記都在發(fā)亮,像無數個被記住的瞬間,溫柔地訴說著:我們在這里,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