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陽的手指在鋼琴鍵上跳躍，彈奏著德彪西的《月光》。音樂教室里只有他一個人，午后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斜斜地切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這是他的日?！拥魺o聊的自習課，獨自躲在這里彈琴。
最后一個音符在空氣中顫動，然后消失。程陽長舒一口氣，將額頭抵在冰冷的琴鍵上，發出一串不和諧的雜音。
“哇，真好聽。“
一個陌生的女聲突然從門口傳來，程陽猛地抬頭，看見一個穿著校服的女生站在那里，手里抱著一疊書。陽光從她背后照過來，給她整個人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你是誰？“程陽皺眉，語氣不善。他最討厭練琴時被人打擾。
“林小滿，轉學生?！芭敛辉谝馑膽B度，大步走進教室，“班主任讓我來自習，但我迷路了，聽到琴聲就過來了?！?/p>
程陽這才注意到她校服上的名牌確實寫著“林小滿“，高二(3)班，和他同年級不同班。她有一頭亂糟糟的短發，像是自己用剪刀隨便剪的，眼睛很大，笑起來的時候會瞇成一條縫。
“你可以走了?！俺剃柪涞卣f，重新把手指放在琴鍵上，示意談話結束。
林小滿卻一屁股坐在了他旁邊的琴凳上，“再彈一首嘛，剛才那首叫什么名字？“
琴凳很窄，她的胳膊緊貼著他的，程陽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橘子味。他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挪，“《月光》，德彪西的。“
“月光啊，難怪聽起來像水一樣。“林小滿點點頭，突然興奮地說，“我寫詩！要不要聽聽我寫的關于月亮的詩？“
沒等程陽回答，她就自顧自地朗誦起來：“月亮是天空的補丁/縫補白晝留下的傷口/月光是針腳/細細密密/把破碎的夜晚縫合...“
程陽愣住了。詩很簡單，卻有一種奇怪的魔力，讓他想起自己深夜練琴時，從窗戶望出去的月亮。
“怎么樣？“林小滿期待地看著他。
“還行?！俺剃柮銖姵姓J，“不過我要練琴了?！?/p>
“那你彈，我聽?！傲中M雙手托腮，一副準備長期駐扎的樣子。
程陽嘆了口氣，彈起了肖邦的《夜曲》。這次他彈得心不在焉，因為能感覺到林小滿的目光一直黏在他手上。彈到一半，他突然停下。
“你聽不出來嗎？我彈錯了三個音?！?/p>
林小滿眨眨眼，“沒有啊，我覺得很好聽?！?/p>
程陽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耳朵有問題吧？剛才那段左手和弦完全錯了?！?/p>
“我又不是學音樂的，“林小滿聳聳肩，“對我來說音樂只有好聽和不好聽的區別?！?/p>
程陽張口想反駁，音樂老師陳老師推門而入，“原來你們在這里！程陽，正好，有件事要拜托你。“
陳老師是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頭發花白，總是笑瞇瞇的。“林小滿同學剛轉學過來，音樂課需要補考。她其他科目都很優秀，就是音樂...“陳老師做了個一言難盡的表情，“你鋼琴彈得好，能不能抽空輔導她一下？“
“什么？“程陽差點從琴凳上跳起來，“我沒時間！我還要準備下個月的鋼琴比賽?！?/p>
“就當幫老師一個忙，“陳老師拍拍他的肩，“而且你知道的，輔導同學可以加德育分?！?/p>
程陽咬住下唇。他確實需要那些德育分，上次因為翹課被扣了不少。
“好吧，“他不情愿地說，“但我只教基礎樂理，不教唱歌?！?/p>
林小滿在一旁偷笑，“放心，我唱歌能把玻璃震碎。“
就這樣，程陽和林小滿開始了每周兩次的音樂輔導。第一次正式上課時，程陽才真正理解陳老師的“一言難盡“是什么意思。
“這是do，這是re，這是mi...“程陽耐心地指著五線譜。
林小滿歪著頭看了半天，“它們看起來都像一群小蝌蚪在排隊。“
“集中注意力！“程陽敲了敲琴鍵，“現在你試著唱一下這個音階。“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開始唱：“do...re...mi...fa...“她的聲音忽高忽低，完全不在調上，像一只迷路的小鳥。
程陽捂住耳朵，“停！你完全跑調了！“
“我說過我五音不全嘛?！傲中M不以為恥，反而笑嘻嘻的，“但我作文寫得很好哦，要不要看看？“
“我們是在上音樂課，不是語文課！“程陽抓狂地說。
就這樣，他們的音樂課變成了一場拉鋸戰。程陽試圖把基礎樂理塞進林小滿的腦袋，而林小滿總是能把話題扯到詩歌、小說或者她看過的某部電影上。奇怪的是，盡管每次上課都以程陽的暴走告終，他還是會準時出現在音樂教室。
一個月后的某個下午，程陽正在琴房練一首新曲子。這是他自己的創作，一段尚未完成的旋律。彈到一半，他停下來，煩躁地揉亂了自己的頭發。這段旋律總覺得缺了點什么，但他又說不上來。
“為什么不試試把這里變成小調？“
程陽嚇了一跳，轉頭看見林小滿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他身后。她手里拿著兩罐可樂，遞給他一罐。
“你怎么進來的？“程陽接過可樂，冰涼的觸感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練了很久。
“門沒鎖?！傲中M在他旁邊坐下，“我剛才聽你彈了好幾遍，總覺得轉到那里的時候有點突兀?！?/p>
程陽狐疑地看著她，“你不是不懂音樂嗎？“
“我是不懂那些理論啦，“林小滿拉開可樂罐，氣泡聲嘶嘶作響，“但我聽得出來什么好聽什么不好聽。就像讀詩，你可能不懂格律，但能感覺出哪首詩打動你?！?/p>
程陽猶豫了一下，按照她的建議把那一段改成了小調。效果出奇地好，旋律頓時有了種說不出的憂傷美感。
“還不錯。“他勉強承認。
林小滿得意地笑了，“看吧，我也有用武之地?！八蝗粶惤此臉纷V，“這是你自己寫的歌嗎？有歌詞嗎？“
程陽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沒有，只是旋律?！?/p>
“我可以試試寫歌詞！“林小滿眼睛一亮，“就當是我的音樂作業怎么樣？“
程陽想拒絕，但看著她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三天后，林小滿興沖沖地跑來音樂教室，手里揮舞著一張紙。“寫好了！“她把紙拍在鋼琴上。
程陽拿起那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他輕輕哼著旋律，嘗試配上這些歌詞。漸漸地，他的聲音大了起來。歌詞和旋律完美契合，講述著一個關于星空和孤獨的故事，卻又不失希望。
“這...這真的很棒。“程陽驚訝地說。他從未想過林小滿能寫出這樣的歌詞。
林小滿的臉微微泛紅，“你喜歡就好。我聽了你的旋律很多遍，它給我的感覺就像...一個人在深夜仰望星空，既孤獨又自由?！?/p>
程陽怔住了。這正是他創作時的心情。他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孤獨，但偶爾，比如現在，他會想也許有人能理解他的世界。
“我們...要不要試著一起創作？“林小滿試探性地問，“我寫詞，你作曲。“
“或許試試吧。”程陽想了想。
林小滿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的嗎？那太酷了！我們的組合叫什么名字？“
“等等，誰說我們要組成組合了？“程陽哭笑不得。
“當然要啊！“林小滿已經開始在筆記本上涂涂畫畫，“我想想...'星與音'怎么樣？或者'月光與蝌蚪'？因為你的五線譜像小蝌蚪...“
程陽看著她興奮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也許，他想，也許這個聒噪的轉學生并沒有那么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