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勛從漫長的黑暗中蘇醒,緩緩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明黃色帷帳,上面繡著精致的龍紋,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他怔住了——這不是幾十年前他寢宮的模樣嗎?
指尖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臉龐,觸到的是緊致光滑的肌膚,而非記憶中那布滿皺紋的蒼老面容。
他猛地坐起身,胸口劇烈起伏,仿佛要將前世積壓的郁氣全部吐出。
“陛下、陛下…您是醒了嗎?“帷帳外傳來內務總管趙德順恭敬的聲音。
久久沒聽到回應,趙德順又出聲且非常小心翼翼地輕喚“陛下~”沒聽到回應,他正準備掀起帷帳查看。
誰知李勛管都沒管他,直接赤足下榻,大步走向銅鏡。
鏡中映出一張年輕俊朗的面容,劍眉星目,正是他二十七歲時的模樣。
沒有后來逃亡路上的滄桑憔悴,沒有被最信任之人背叛后的心如死灰。
“現在什么時辰了“李勛冷聲詢問。
趙德順明顯是被李勛剛剛的舉動嚇得怔住了,問聲馬上收回失態應:“回陛下,寅時一刻了。”
想是想起什么似的,趙德順下跪激動道“陛下,大喜啊!昨晚鳳棲宮來報,說是皇后娘娘診出喜脈,了,據太醫診出的結果,說是已有一月有余!因著昨晚陛下已經安寢,就沒敢通報…”
李勛的身體瞬間僵直,一股寒意從脊背竄上頭頂。
皇后有孕?孟心言?呵呵呵…且有一個月左右了?李勛的指節捏緊得發白。
原來如此啊!前世這個時候正是孟心言懷孕,他還正處于要當父皇的喜悅中呢!
誰知那個被他忽視的皇弟李燃、他最心愛的皇后孟心言產子后,兩人就聯手背叛逼他退位,導致他狼狽逃離皇宮。
原來這個時候他就已經被孟心言和李燃玩弄于股掌之間了啊!
“心喻...“這個名字在他唇齒間輾轉,帶著前世未能說出口的千言萬語。
前世,他專寵皇后孟心言一人,對那個總是安靜站在角落的孟心喻視而不見。
直到他倉皇出逃時,只有孟心喻一人追隨而來。
在逃亡路上,她為他擋箭,為他乞食,最后...為了替他借兵復返,她犧牲了自己的清白和名譽,受盡了屈辱和折磨,為他換來了二十萬大軍的反攻奪位。
當他坐穩皇位,欲接她回來時,只收到了她留下的一封絕筆信,上面寫著“陛下,妾如今一副骯臟屈辱身軀,已無顏面圣,只得先一步去往極樂,在此!妾只愿陛下今后武運昌隆、造福百姓,鴻福齊天…”,然后投入了異國他鄉那冰冷刺骨的江河里,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李勛緩緩閉上眼,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他前世專寵孟心言,只因她貌美且善解人意、又滿腹詩情才華,卻不知整個孟國公府、玉清郡主府早已暗中謀劃,借孟心言之手控制朝政。
而孟心喻呢?她不過是培養出來的一枚棋子罷了。
“陛下?”趙德順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陛下~是否要準備早朝了。“
“今日早朝,都有哪些奏議?“李勛聲音低沉著問,
“回陛下,主要有:一是北境軍餉,二是江河水患…”趙德順一一向李勛回稟著。
卯時三刻,李勛展開雙臂,任由宮人為他穿上繡金龍的朝服,他站立對趙德順吩咐道“傳旨,早朝后朕要在紫宸殿單獨召見孟國公孟淮瀾。”
趙德順低頭應“是~”
早朝時分,李勛端坐在龍椅上,目光掃過殿中文武百官。
當看到孟淮瀾那張老謀深算的臉時,他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前世,就是這個口口聲聲、忠君愛國的大臣,聯合他的長女、皇弟逼宮禪位,讓他自己的長女嫁權,次女為棋,欲推他下皇位,扶持一個他孟淮瀾、玉清郡主府能夠掌控的傀儡皇帝登位。
“陛下,北境軍餉...“兵部尚書正在奏報。
李勛的目光卻又落在殿角一個不起眼的身影上——那是他的皇弟李燃,正是他一副人畜無害、恭恭敬敬、又無欲無求的模樣讓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李勛眼中寒光一閃,前世就是這個他從來沒有用正眼瞧過的人與他最愛的皇后私通,還妄圖用那野種謀奪他的江山。
“準奏。“李勛突然打斷朝議,“今日早朝到此為止。”
紫宸殿內,熏香裊裊。
李勛負手立于窗前,看著板直跪在下方的孟國公孟淮瀾。
“愛卿不必多禮,起身。“然后李勛轉身上座繼續道“朕今日召你來,是有件喜事要商議的。皇后有喜了,太醫已診出有一月有余了。“
孟淮瀾假裝有些驚訝地抬頭,一副什么都不知道模樣、還顯得十分激動,那激動眼睛的對上李勛深邃的目光道“陛下,這...這是天大的喜事啊!”
這個“喜事”他今早入朝時長女就已經通過宮人報給他了,假裝驚訝激動,不過是怕這個皇帝疑慮他身為前朝官員卻第一時間知道后宮事而已。
李勛指尖輕叩案幾:“只是...這宮中只有皇后一人在,朕又政務繁忙,怕皇后難免寂寞、后宮事務又多…。“
他頓了頓“所以朕聽聞愛卿府上還有位二小姐溫婉賢淑,朕欲封為敬妃,與皇后作伴分憂,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孟淮瀾臉色輕微的驟變了下,始終是經歷過百戰沙場又混跡官場多年的人,失態不過是片刻的事情,他很快收起失態,盡管這樣,還是沒能掩飾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以及久久未出的話。
孟淮瀾驚心皇帝李勛怎么知道他府上有位二小姐,他那次女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還又提出讓她進宮的封妃的事情。
他次女孟心喻是要進宮,但絕不是現在,更不是讓皇帝自己提出來的。
這個反應讓李勛瞇起眼睛,前世孟心喻入宮為嬪,是孟家計劃之外還是之內的事?
但不管怎樣,看來這一世他已經打亂了孟家的布局了。
“怎么?愛卿不愿意?“李勛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臣不敢!只是...“孟淮瀾撲通跪下,“小女還尚在年幼,又一直養在深閨,不懂規矩,恐怕...”
“無妨,只是進宮陪陪皇后做伴而已,要那么規矩做什么。”
李勛起身,明黃色的龍袍在燭光下熠熠生輝,“朕覺得三日后是個吉日,朕會派人去接入宮中。至于冊封典禮嘛...“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孟淮瀾一眼,“典禮就定在皇后生辰那日吧,讓她一入宮就做了一宮主位不算委屈吧?孟愛卿~”
孟淮瀾只覺得天旋地轉,皇上這是要做什么?為何突然對次女青眼有加?還是說有其他謀算?難道...他知道了什么?
“臣...遵旨。“雖有疑慮,孟淮瀾還是穩住心神叩首謝恩,這個板上釘釘的事情,他再說什么就只能惹怒圣顏了,盡管他此刻腦中一片混亂,待孟淮瀾退出殿外。
李勛走到窗前,春日的暖陽透過雕花窗欞,在他俊美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修長的手指輕撫窗欞,仿佛在觸碰一個遙遠的夢境,窗外,一處桃花開得正艷。
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落,像極了那年逃亡路上,孟心喻為他擋箭時肩頭濺落的血花,他想起那個夜晚,他倉皇出逃時,滿朝文武無一人相隨。
唯有那個被他冷落多年且忽視的孟心喻,義無反顧的跟他說“陛下,請您一定要相信我,這邊走!”
她纖細的手臂攙扶著他,在漆黑的巷道中穿行。她的裙擺被荊棘劃破,白皙的小腿滲出鮮血,卻始終緊握著他的手。
李勛閉上眼,仿佛又看見那個雨夜,他跪在江邊,手中攥著那封被雨水打濕的信,哭得像個孩子。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人是無法感知某一瞬間的價值的,直到它成為了回憶。
后來,他重整山河,肅清朝堂,將孟國公府、玉清郡主府等世家大族連根拔起。
他勵精圖治,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如她所愿的那樣武運昌隆、造福百姓、鴻福齊天。
成為史書稱頌的明君,可沒人知道,每個深夜,他都會獨自站在摘星樓上,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一站就是一夜,這一站就是五十年,整整五十年。
后來他從皇族宗室挑選了一位賢明的繼承人,將江山社稷托付,他終于可以卸下重擔。
臨終前,他握著那封保存了五十多年的信,安然閉目,只盼來世能再遇見她。
李勛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清明。誰料上天竟真的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這一世,他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他望著宮墻外隱約可見的青山輪廓,那是...孟國公府所在的方向。
前世他負了她一生,今生定要百倍償還。
那些她曾默默為他承受的苦,那些她獨自咽下的淚,他都要一一彌補。
至于孟家和那些虎視眈眈的勢力...李勛眼中寒光一閃,骨節分明的手攥成拳頭。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給任何人傷害她的機會,包括他自己。